2. 光芒照耀的陰影之下蹦出的是毀滅還是美夢？
故事中所謂的壞人死掉之後，所有人並不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比起瑪麗亞•坎貝爾這個父母賦予她象徵幸福的名字，她更常被稱為「擁有光魔力的特別女孩」。
相較特別，她更喜歡普通。但那是不可能的，五歲時她覺醒平民與貴族幾乎沒有的光魔法──就如同令人暈眩、無法直視的太陽光，人們將關注的焦點集中在光魔力本身，卻又在追尋著光芒的同時不願意直視它。
無論是過去，還是就學於魔法學園，甚至是現在就任於魔法省，一直以來她靠自己的雙手打拼挽回失去的幸福。幸福卻只是作對般，離她越發遙遠。或許是對她的懲罰吧？因為──她殺了人。
「這些都是真的，卡塔莉娜•庫萊耶思總是對我實行這些欺負！」
從未想過那些對霸凌事實的揭發是言語之刃，將另一名少女逼上絕路、扼殺她的未來。
「我好恨喔……」
無數日子的罪惡與悲傷中，瑪麗亞即將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上揚眼角顯得兇悍嚴肅的臉龐近在咫尺，卡塔莉娜•庫萊耶思嘴角一抹淺淺的笑意，就像蛇緊盯獵物，將瑪麗亞牢牢釘在原地。
嚇得喉嚨不受控制似的，瑪麗亞發不出任何尖叫與求助，幾乎是跌坐在地上無法動彈。
「你給我記住，下次本小姐要親手給你好看！」
就在她撂下這番話後，卡塔莉娜高舉大旗固定住瑪麗亞的衣角，舉高那比其穠纖合度的身材更高大的鐮刀，一刀劈下。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第幾次做了可怕的夢，瑪麗亞還能感受到心臟撲通撲通狂跳。
醒來的時間有些尷尬，天還暗得很，星星點綴將之渲染成深藍色。
閉上眼，她都會想到卡塔莉娜嚴肅而怨恨的臉龐輾轉難眠。
這時她都會稍微讀個書轉換心情。打開油燈，拿了一本魔法理論的書，閱讀上頭密密麻麻的筆記。
以往她都不會在夜晚讀書，畢竟身為平民，沒有足夠的經濟支持夜晚開燈這種奢侈之事，只是魔法學園畢業後，進入地位僅次於國王的魔法省工作，經濟上各方面有了盈餘。
讀書讓她不會在過去的悔恨中沉浸太久，可是今天沒什麼心情讀書。為了轉換心情她換了故事書，或者應該說是童話──故事講述勇者打敗了魔王後，過著幸福生活的完美大結局。
然而看完故事後，心情更糟了。童話裡說的都是騙人的吧？她想，故事中所謂的壞人死掉之後，所有人並不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好人是好人、壞人是壞人，需要分得那麼清楚嗎？好人也可能是壞人、壞人也可能是好人……畢竟是童話，跟童話較真也很奇怪。
她不知道為何會想那麼多，這一晚睡得不是很好。
幸好隔天是休假日。瑪麗亞換穿平時的粉色洋裝，如同以前學生時代那般，在廚房小角落製作點心轉換心情。
只要吃了依照媽媽食譜做的餅乾，過去的幸福記憶就會擁上心頭，作為心靈避風港，一直治癒……或著是掩蓋她心靈所蒙上的陰影，視而不見。
一不小心餅乾就做多了。她將剩下的打包起來裝進野餐籃，暗暗思忖接下來的行程，下週要出差，環視房間的行李──出門該準備的她都準備好了，現在就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盤算好沒有預定，那麼今天就悠閒度過吧。
魔法省的宿舍、魔法省與魔法學園都坐落於王都內同一處土地上，或許是因為做了惡夢，她散步中下意識就到學區。
接近校門時，她發現路邊有一位倒地的老奶奶。
「您、您怎麼了，沒事吧？」
「瑪……嗯……瑪、麗亞啊，水……我我、要……」
瑪麗亞？聽錯了嗎，瑪麗亞又靠近一點，沒想到領口一揪她就被很大的力氣俯下身，幾乎貼到老奶奶的唇邊。
「水……水，瑪麗亞……水……」
是因為想喝水吧？儘管被嚇到了，但瑪麗亞只當是對方實在太渴了才會有那麼大力氣、名字也只是剛好，心有存疑下連忙在附近的井裡打撈一些水餵給老奶奶喝。
「真是太謝謝你了。沒想到井水也那麼好喝，如果能泡茶配點心開淑女們的茶會就好了。」
從缺水狀態復活的老奶奶慈祥和藹，她假裝喝茶的一舉一動所散發的優雅令人無法忽視，實在看不出年紀老邁，反而更像是完美的貴族大小姐。
「……點心嗎？」瑪麗亞有些遲疑，但還是打開野餐籃揭開布，露出其中的餅乾，「說實在平民製作的東西，可能會令您見笑。」
「小姐願意分我嗎？真是太好了，肚子餓可就不好了……連著取水的事，我得送您禮物表示感謝。」
「不、不用啦，舉手之勞不需……您才剛恢復，請多休息，不要隨意走動比較──啊！」
來不及拒絕，老奶奶逕自起身。眼見其腳步踉蹌，瑪麗亞怕老奶奶有什麼意外便在後頭亦步亦趨。
「呼……老奶奶您、您要去魔法學園嗎？那裡並不能隨意進出。」
「沒問題、沒問題……別看我這樣，我是魔法學園的校友喔。」
果然如老奶奶所說，兩人順利進入校園。跟隨老奶奶的腳步一直繞著熟悉又害怕的校園，瑪麗亞心臟直跳、惴惴不安。
「那、那個您也會魔法嗎？我們要去哪裡？」
「到了。」
話語應聲落地，「哇……」瑪麗亞轉頭就看見百花爭艷、花團錦簇的庭院。
「這是您栽種的庭院嗎？實在太美麗了。」
「小姐您太過獎了。」
「不，我真心認為庭院很漂亮，每朵花都嬌豔欲滴。謝謝您讓人賞心悅目的禮物。」
朝庭院灑水，老奶奶摘下深藍色的花朵。
「呵呵謝謝，您是第二位誇讚我這老太婆的人……但這不是禮物喔。」
第二位？這麼漂亮的庭院只有一個人稱讚過嘛，她懷疑著這番話，這等美麗庭院能媲美的也只有「綠之手」的那位尊貴人物。
「對我而言，除了第一位稱讚我的那位大人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二位。沒有什麼比那位大人的稱讚更激勵人心。」看破瑪麗亞的心思，老奶奶補充，「只是我的一點私心，請別見怪。」
「嗯……當然沒有。」瑪麗亞搖頭，「想必一定是心靈美好善良之人，才能得老奶奶的心，是您丈夫嗎？」
「比起丈夫或未婚夫，我更想破壞婚約與那位大人遠走他鄉……只有在她的身邊，才是我的幸福。」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老奶奶和藹的微笑散發黑色氣息，然後低沉臉龐似乎有些落寞。
「可惜大人的心不在我身上……而是在所有人身上……啊不過只有一個人例外。總之，她的愛與心胸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那肯定是美好又善良的人。」
洋溢著幸福的笑臉所懷念之人啊，好羨慕。如果能早幾年出生，說不定遇到如此美好之人……事情也不會變成那樣吧？
「當然、當然……嗯時間快來不及了。」稍微瞥了眼天空，老奶奶摘了庭院幾朵鮮花與綠葉襯托那朵最嬌豔美麗的深藍色花朵，製作成精巧的一束。
「我想去悼念故人，能否再陪我這老朽一會？記得帶上您的餅乾。」
「嗯？……這倒是沒問題。」
本以為悼念是在學園後山，或是外面，沒想到偏偏是瑪麗亞最不願意再次踏入的中庭。
因為這是那位大人物──卡塔莉娜•庫萊耶思死亡之地，自從她死去之後，瑪麗亞再也沒有踏入過此地，就算經過也盡量快步離開。
「您不想過來嗎？」
「不……我沒事……」聲音顫抖也出賣了她的動搖，瑪麗亞深呼吸穩定氣息。
「今天是個好日子喔。」
老奶奶似乎不在意，走向中央一處高聳的樹下，那邊有個不自然的、就像是魔法製作的小土堆，小土堆後方有顆石頭，應該是作為墓碑而立。她給了瑪麗亞剛包好的那束精緻花束，「可以麻煩小姐您嗎？」
「嗯……唔！」聽聞指示放下花朵的時候，瑪麗亞被花朵露出包裝的尖刺戳傷了，鮮血從指尖擴散汨汨而出。
正當她想止血，老奶奶立刻上前以手帕覆蓋。
「……您的手帕會弄髒的。」
「沒關係、沒關係。」
天空逐漸黯淡，老奶奶的笑容不知道為何看來有些詭異。
「太、太──」瑪麗亞注意到周遭有些怪異，抬頭望向天空，「太、太陽逐漸消失了……！？」
張嘴不敢置信，太陽竟然開始缺了一角。
「金環日蝕，太陽被月亮吞噬，只留下金黃光暈的金環日蝕，又有『女神的戒指』之稱。」老奶奶那纖細的左手無名指伸向天空，「我真想與大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起或是我幫她戴戒指，一起當幽靈新娘一定很浪漫～嘖，一想到女神是指天之女神，就有點提不起勁……我更希望是冥之女神呵呵。您不覺得嗎？瑪麗亞•坎貝爾小姐。」
「您、您怎麼會……」
本來太陽消失就夠震驚了，沒想到老奶奶是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
「您……您究竟是誰？」
「吾乃暗之主摯友……先不說這個了，遲鈍魔王都把工作做好了，我也得趕快準備儀式……呼呼呼，讓她餓到就不好了。」
緊跟著老奶奶顯露盈盈笑意的目光──太陽大半消失於暗夜只餘金輪，星星浮出天際。天空黯淡，比起白夜更應該形容為黑日。
不可思議現象忽然發生了，老奶奶將手帕上屬於瑪麗亞的鮮血如操作流水般取下，那道血在小土堆上方的石頭流轉出七芒星陣。
「吾乃暗之主摯友，汝以汝之慈悲與寬容拯救人世與神界萬物眾生。吾以吾之名譽、獻上吾之一切、吾之忠誠，召喚永生隨侍相伴的地獄之主、死之神祇，【咒語】Hame……hame fura……hame……fura……kame……hame……ha!」
緊接著不祥的金環日蝕與老奶奶詠唱的不知名可怕咒語，黑霧從石頭緩緩擴散逐漸濃厚，晴空之下一陣紫紅黑雷打中石頭。
什麼東西降生了。瑪麗亞連遮住耳朵都做不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啊啊真是讓人不甘心呢，只能用您的鮮血……連這種事情也要爭，最高神──如此神聖的人獨佔欲還那麼強。不過那位大人也會高興吧……沒辦法，誰叫我是她的摯友呢？那麼謝禮就交給您了喔，敬請笑納瑪麗亞小姐。」
注視自己召喚的傑作，老奶奶驕傲得挺直身板，只留下身上橘紅高級絲綢所制的披肩，舉高雙手化成螺旋狀的濃霧消失了。
「嘩──竟然不見了！」
聲音不是從瑪麗亞嘴巴發出的，那是另一個更凜然威風的聲音。
就像夢中所見，她轉頭看向從石頭裡頭蹦出的一個人──黑色斗篷隨風飄揚，臉色蒼白、略微上揚的眼角冷酷嚴肅、挺直的身姿高傲帥氣，除腰際配劍外，其身姿在黑暗中宛如死神。
「卡、卡……您、您怎麼會……」
卡塔莉娜•庫萊耶思──三王子的婚約者、庫萊耶思公爵之女，也是瑪麗亞以言語之刃，親手扼殺的對象。
瑪麗亞放開雙手，提籃逕自掉落在地，幾片餅乾從中滾落。
「我好……我好……」
我好恨喔。瑪麗亞知道這不是像死神而已，卡塔莉娜正是衝她索命的。
鬼魅身姿，一瞬間便欺近瑪麗亞。
會死嗎？心臟的噪音好大，好像要跳出來似的。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強烈感受的恐懼鋪天蓋地將她淹沒，她以手臂遮掩臉龐等待毀滅降臨，然而過了許久都沒有反應。
「我好……我好……嗚、我好餓喔～」
下一秒，只聽見咕──飢餓的大合唱迴盪不符合任何淑女形象之間。瑪麗亞抬頭就看到卡塔莉娜撿了地上一片餅乾，用看起來很美味的神情一口吞掉，一手一個似乎毫不滿足把地面滾落的餅乾消滅。
「……嗚、我肚子餓了。哇怎麼這麼好吃，不會太甜、口感酥脆！這是什麼神仙做的，是您嗎？女神大人！」
「我……是我，但我不、不是女神……那掉在地、地上……」
這個人真的是卡塔莉娜小姐嗎？瑪麗亞忽然撞到明亮清澈的水色雙眼，與之四目相對，跟從前被到處找碴時黯淡冷酷的雙眼不同。
「果然是您，您的餅乾真是太棒了，吃不夠、完全吃不夠呢！掉地上……啊別擔心草坪很乾淨啦，餅乾根本沒沾到土，掉地面三秒之內都可、可以……嗚！」
對方抱著肚子又再度吹奏飢餓的號角。鬼使神差中，瑪麗亞舉過提籃，「原來如此……如果不嫌棄的話，這邊還有很多……您要吃嗎？」
「真的可以嗎？」
卡塔莉娜小姐(?)，或許說長得像卡塔莉娜小姐的少女眼神似乎都發出了光芒。
一張嘴完全沒有禮儀教科書那般高傲尊貴的貴族細嚼慢嚥又優雅的形象，幾乎是狼吞虎嚥把餅乾們消滅。甚至因為太著急，沒拿好而掉地上的餅乾也毫不在意撿起來吃光光，提籃內的餅乾轉瞬之間就被消滅了。
「哇滿足了、滿足了，真的是太好吃……啊！」卡塔莉娜就像是發現什麼，捉著提籃毫不在意高貴的深藍色裙襬弄髒，五體投地下跪，「對、對不起……坎貝爾小姐，您、您也要吃吧？」
沒想到道歉的是這個……奇怪，總覺得好眼熟。嗯……知道自己的名字，果然她是卡塔莉娜•庫萊耶思。
「這倒是沒關係……」
比起這些，為什麼她會在這裡？跟之前的感覺怎麼不一樣了？還是有什麼打算呢？可是那澄澈的眼神又不假。
哪個是真正的卡塔莉娜•庫萊耶思？她真的活著嘛，有好多好多想問的，有好多好多想說的，腦袋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說真的，瑪麗亞作為平民還是被卡塔莉娜這尊貴貴族所討厭的骯髒下賤平民，真的有與她平起平坐對話的資格嗎？
「真的嘛！謝謝您，坎貝爾小姐……說真的您的餅乾實在太好吃了，我還以為又到了天堂！」
儘管有許多疑問，然而在對點心的稱讚後，那些疑惑都暫時拋諸腦後了。
「謝謝您。」
如果和藹又開朗的她是一場美夢，但願老天不要讓她醒來。
「坎貝爾小姐？」
循著聲源望去，從走廊陰影下走出來的是王國第三王子吉奧多•史提亞德。
「……吉奧多殿下，您好。」
「貴安，你怎麼在這？」
要過來了。見到許久不見的熟人，三王子揚起一如既往地得體笑容往中庭移動。
「我跟──」
啊卡塔莉娜小姐。想到卡塔莉娜還待在她身邊，瑪麗亞趕緊將卡塔莉娜擋住，「欸？」
不見了，她轉頭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只留下裝餅乾──早已空無一物的提籃。
美夢之所以是美夢，就是其向來短暫又美好。
……美夢終究還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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