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的距離，正是內心的體現。
如果門會不舒服、會大喊不要看我，那麼善子的舉動，大概已經被投訴很多次了。
隔天，善子死盯著門──矩形小窗能見到電扇來回旋轉，風所前進的方向揚起花丸長髮飄逸。
吵過架，要用什麼理由進圖書室呢？她站在圖書室前自尋煩惱。
「管她的！」
不過是本夜羽頭上那顆團子程度的丸子，墮天使要去哪，就算是咱丸也不能阻止。
「……咳咳、咳咳咳！」
糟糕，引人注目了。花丸從書中抬頭，善子立刻躲到門邊掩護，模仿目前能想像到樹上看到的任何事物。
「喵～」
算了。靈界座標定位失敗，無法傳送正確傳送到地獄書庫。
撤退撤退。墮天使也是要重整態勢再次進軍的。然而等到善子抵達教室，才發覺裡頭埋伏著重磅地雷。
「pigi！」
黑澤露比，那隻跟花丸同盟叛變墮天使的小惡魔，放學還留在教室做裁縫針線活。
跟咱丸同盟又怎樣，無視無視平常心。善子螃蟹走路到教室最後排，完全沒有一絲平常心，保持視線穩定不飄向露比卻一直死盯著那隻小動物。
「津島さん。」
「yoha！」
叫聲是不是會傳染？善子誇張的雙手舉高投降。不對不對，要保持冷靜。只是同學，要保持平常心。
「貴安啊，黑、黑澤さん。」
一點都不自然。
「今天不用去圖書室嗎？」
「……身、身體有點不舒服，咳咳。」
確實不舒服。今天也太熱了，善子抹乾額頭汗水，全身大汗、喉嚨乾渴。
「保重身體啊。」
「唔喔謝謝。」善子收拾書包，準備走人。
「有跟花丸ちゃん說嘛？」
為什麼突然提到咱丸？善子對露比的神情瞧不出所以然，不禁背脊一涼。難道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嗎？
「為什麼要跟咱丸……花丸說？」
「花丸ちゃん知道會很擔心的。」
原來如此。
「咱……花丸對誰都很溫柔，擔心是正常的。」
「是啊，花丸ちゃん對誰都平等、很溫柔……不過我覺得對善子ちゃん的溫柔是不同的。」
「才沒有、才沒有。」善子像是趕蚊子般揮手，花丸其實並不想親近自己，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罷了。
「唔嗯。」露比搖頭，「開學那陣子花丸ちゃん一副心事重重、鬱鬱寡歡的樣子，不過自願給津島さん送作業之後，神情彷彿一掃陰霾，非常爽快。露比沒看過花丸ちゃん這麼積極呢。而且最近給津島さん輔導作業，心情也很好喔。所以花丸ちゃん肯定不討厭津島さん，倒不如說是喜翻？」
「喜喜喜、喜翻什麼啦！又不是她親口跟我說。」
臉都發燙了，善子感覺心臟七上八下的。不過就是一隻小動物，說什麼露比語。
「當然……她如果親口說，我會接受啦……」
露比放下針線活，雙手撐開。「抱歉啦，露比說太多揣測了啊哈☆～總之津島さん多休養，加油露──比！」
自從吵架，善子再也沒來圖書室了……其實也是自找的。會來才奇怪吧。她想。
昏黃照射入的空間都懷舊了起來。蟬鳴鳥叫、電風扇嗡嗡作響外什麼都聽不見，好安靜。
文字從書中一躍而起到處飛舞沒法捕捉到任何內容，她蓋上《人間失格》放回還書箱。第一次沒把書看完，根本沒心情閱讀。
環視一圈周遭，「啊勒？」奇怪了，圖書室有那麼大嗎？
本來習慣的寧靜，現在全變成令人無法忍受的寂寞。
善子ちゃん？花丸看向門邊，「喵～」
原來是貓叫。連貓叫都可以聽成善子的聲音，她感覺自己沒救了──難以言語，溢流口中的悲嘆也悄無聲息。
沒關係的。緣分到頭而已──不拘泥、不勉強就不會有貪嗔癡執念，船到橋頭自然直，阿門、阿彌陀佛、哈雷路亞、阿拉，zura。
「……唉。」
「嘆息是天使放的屁喔。」
回過神來，露比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
「電視劇的名言啊。丸子的嘆息並不是能跟天使搭上線的關係。」
「津島さん呢，今天沒來嗎？」
「……嗯啊，丸子又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如果討厭我、想離我遠一點就要說啊！
怎麼可能會討厭善子ちゃん呢。
「嗯～花丸ちゃん跟津島さん吵架了？」
沉默，也就是承認了。
「原來如此，難怪。」
「吶……露比ちゃん，究竟是別人讓自己變孤單，還是自己讓自己變孤單的？」
她答不上來也回答不出來。
「或許都有吧？」
「……也是zura。」
「露比也不知道，如果不看清楚自己的心，去思考、去行動……大概是不行的。害怕的時候，就鼓舞自己大喊加油露比！然後就上吧！我想……欸嘿☆」露比敲了敲頭。
想改變自己，花丸是想改變的。不想再重蹈覆轍了，「嗯謝謝你露比ちゃん，加油zura！」
跟著露比一起練習加油手勢，雖然還是害怕，但是她想鼓舞自己。
為什麼自己那麼害怕？為什麼要逃避？
──那、那個善子ちゃん，當然……如果你能回來，丸子會很開心的。不不是啦，咱……丸子……不是，我是說大家都會很開心的，畢竟大、大家都擔心你。
只是害怕受傷的膽小鬼而已……跟善子一起的時候只做自己的事情也很愜意，但是下一秒就會感覺到令人窒息、深不見底的黑，將她從雲端一把扯下。
「zura！」意識過來，她發現自己躺在自家床上。
握緊、張開、又握緊、再張開，看著自己的掌心，她坐起身忍不住想。
從來不曾索求什麼，直到失去了才不想放手。
再躺回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一直以來都唯唯諾諾、無法面對自己的心，明明知道自己再裝，一向告訴自己保持隨興自得的心──只要裝得清心寡慾，不去勉強、不去爭奪，不期待就不會受傷害，總是用曖昧的說法來推託搪塞。
起身在房間內來回踱步，她抬頭忽然注意到放天使圖鑑旁邊的書架，有一本厚厚的書引人注目──是國中的畢業紀念冊。
抽過幾張面紙拂拭掉厚厚一層灰。翻到扉頁，那上面只有一個留言。
那時，她想第一個給她寫，不過老是找不到人，或許會給人家添麻煩吧？種種的猶豫、恐懼、害怕催促她回家。沒想到就在最後遇到善子了。這是緣吧？不，或許不是。她發現她死命忍住氣喘吁吁、拼命擦拭汗水遮遮掩掩。善子一向不屈於命運，就像她的本心始終如一，追求著心中念想、毫不遲疑。
公車站的相遇，得到唯一一個在乎的人給她的留言。並不是緣那麼簡單的事，善子願意也努力追求。一直是花丸最喜歡的那個樣子。
幼兒園畢業之後，她們就分開了──國小、國中，同一個學校、不同的班級。喜歡在教室讀書的自己、學校風雲人物的她──毫無交集的生活圈、毫不相同的興趣，將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越遠越淡、越淡越陌生。和自己在乎的人慢慢變遠、變淡，變陌生的過程真的是發自內心的疼。
──為什麼我會喜歡你！
不想傷害人，卻深深傷害了最喜歡的人。
──下一次再來我家吧。
花丸觸碰著那一行字──請當我的小惡魔吧？津島善子Giran☆
一股熱流從臉頰上緩緩流了下來。
「丸子我真的是……小惡魔失格•笨蛋爛人•咱丸。」
想給予答覆。可以給予回覆嗎？這樣的丸子，只是善子頭上那顆團子程度的丸子有這種資格嗎？
──如果不看清楚自己的心，去思考、去行動……大概是不行的。害怕的時候，就鼓舞自己大喊加油露比！
不行，每次都會陷入那種自暴自棄的情緒，這樣是不行的。
加油zura。她想行動起來。
叮咚──打開門，善子慘白臉色與灰暗天色半斤八兩。
「丸子我、可以進去嗎？」
花丸宛如官房長官變更年號般舉高地獄通行證（作業筆記）。善子沒說什麼，開門放行。
一天沒去上學了。窗簾緊閉、整天都在睡覺完全沒發覺外頭雨勢很大。
原因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淋雨時遭受天界降下傳說中的失落魔法──火屬性不明詛咒（發燒）。不上學也不錯，整天昏昏沉沉睡覺就不用去想那些煩心事。
她找著茶罐，思考該怎麼道歉──頭腦打結跟打不開的茶罐一樣勉強不來，擠不出隻字片語。
「丸子我來就好。」
「那就拜託了。」
全身無力搶不過花丸，善子接受她的好意回客廳待著等茶泡好。期間只能翻閱送來的筆記打發時間，隨意拾起話題不讓沉默尷尬。
「……咱丸又是老師叫你來？」
講出這種話真是刺耳，不想說這種話……但是自作多情也很煩人。
「不是，是丸子我自己想來的。有想要說的話。」花丸收拾好便至善子對面坐下，順手把折疊傘放回她面前。「善子ちゃん，我來給你那天的回答──」
什麼回答？不明白花丸要說的話，但是見她如此正襟危坐，善子也受到感染坐正身軀作為回應。
「丸子我呢，一直以來、都是……」
究竟是感冒導致的耳鳴、大雷雨帶來的閃電，還是花丸本身就很小聲呢？善子聽不清楚。
「不好意思，咱、咱丸，我聽不見。」
花丸偏移一陣視線，只見她深呼吸。
「我──」
很大聲，中氣十足的嗓音嚇了善子一大跳。
「對不起。丸子我都是自願來的。不管是送作業、還是陪你學習，丸子都是自願的！
丸子沒有辦法承認自己的想法，是膽小鬼……我很羨慕善子ちゃん，可以坦率面對自己的內心。
一直以來，丸子我都是被這樣的善子ちゃん吸引，所以也很害怕……普通的丸子我，只是善子ちゃん頭上那顆團子程度的丸子，配不上那麼厲害的善子ちゃん。
每次每次只要想到，這樣在一起普通又幸福的一天或許會結束，就像當初國中畢業那天一樣，一切到某個時間點突然就啪地結束了──」
花丸攫緊胸口的衣襟，「……很痛苦。所以丸子一直在逃避，對不起咱、丸子我傷了善子ちゃん的心……是個壞孩子。」
「咱丸……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花丸才是──」
大天使啊。善子心中唯一的天使，天使是不會犯錯的。
一隻手映入了善子的視線，那是花丸的手，小小的、溫柔的手。
四目相對，善子從花丸的眼神中似乎看見了努力驅散迷茫的堅毅，那個又小隻、又溫柔的丸子，實際上是個成熟穩重又堅強的人。
「唔嗯。丸子我想道歉也想回覆善子ちゃん。」
畢業紀念冊上面的問題──謝謝你的心意、你的喜歡，而我的心意是……
「或許沒有這個資格，但……丸子想當善子ちゃん的小惡魔。」
聽不見、視野縮小、喉嚨相當乾啞，明明想勇敢一點的，但是心跳得很快、很害怕，花丸不確定這番話有沒有說清楚、這番心意有沒有傳達出去。
「那個，丸、丸子的意思就是──」
下一秒，她看不見前方，取而代之是善子好聞的氣息──被抱住了。
「無須多言，要當本夜羽的小惡魔什麼的……前方可是地獄喔。」
攀上她的背脊，輕輕地回抱。
「哪怕前方是地獄也毅然前行的才是勇者，丸子是黃昏的理解者zura。」
謝謝你。她想。之後不管要去哪裡，不管發生什麼，只有這個人絕不想鬆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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