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在意的瞬間，或許就是喜歡的開始。
一切順其自然，命運自然有它的主宰。
文字在飛舞密密麻麻扎得眼睛生疼，國木田花丸闔上文庫本──看情況，晚點再翻開，說不定字就不再過動亂跑，乖乖躺著等人哄……希望。
進入「無」得盡快才行。失去往常的冷靜自制，她努力平復企圖找回心靈平靜、無欲無求。
──如果你能回來，丸子會很開心的。
說這種話會令人困擾吧？攥緊衣襟，花丸不明白自己怎會如此強人所難。她一向克己自制，不願意也不希望造成別人困擾。
遇到善子，腦中一切都亂了套，在意得不得了。
總之先閉上眼，假裝看不見、假裝聽不到，遁入「無」深呼吸，大喊啊世界真是美麗、空氣真是清──
「花丸ちゃん～辛苦了。」
黑澤露比搬比人高的書籍堆到花丸面前，「理事長室整理到一些書，應該是圖書室的。」
「嗯是圖書館的書，放著就……嗯、露比ちゃん？」
花丸隨意翻幾本確認內容，抬頭就見露比一直盯──幾乎可以說是死死盯著自己看。
「花丸ちゃん感覺心情很好。」
「……有嗎？」
「津島さん？」
那個熟悉的名讓本來平靜下來、堪比止水的心，再度掀起萬丈波瀾。
「才不，丸子、咱、俺……我……」
低頭，花丸揉捏著裙襬。這時露比搭住花丸的肩膀，將視線硬生生扯到角落一張桌子。
「好耀眼……」
瞇眼抑制白得晃眼的光，光芒灑落將津島善子描繪成一幅畫──那不是畫，是真的人。善子勾起垂落的髮絲，持續跟筆記奮鬥。
光是看到對方呼吸就急促了起來，不用露比強迫，花丸自身就無法強制轉移視線。儘管善子老是自比為墮天使，但她忍不住想她才是真正的天使，《以賽亞書》的光之使者（路西法）。
善子復學了。雨夜談話的隔天戰戰兢兢出現在教室門口，同學們的反應跟花丸預料中差不多──和平、友善、歡迎。
為什麼呢？高興的同時，心中湧起一塊莫名的疙瘩──該怎麼說了，就是一絲空虛、一絲寂寞，隱隱約約、也不是特別的感受，大概、或許、應該……可能。
沒有理由去善子ちゃん家了。
「zura！」
對自己想法感到可怕。花丸搖搖頭驅趕那莫名其妙的念頭。一個壞念頭響起、另一個又接二連三找上她──自己是否太過於多管閒事，善子沒有想要回來的意思？只是花丸提起才回來的……如果是這樣，那還真令人高興。
一點點，就只要一點點就好。多多少少，花丸心底是希望善子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才復學的……小到看不見也好，她希望自己在善子心中至少有頭上那顆丸子的份量。
「哈？」
胡思亂想到哪裡去了？怎麼會去聯想善子心中的分量，別自作多情了。要保持心情在「無」之狀態，阿門、阿彌陀佛、哈雷路亞、阿拉。
「花丸ちゃん，對津島さん沒有想法嗎？」
「還能、能有什麼想法？丸子跟善子ちゃん只是青梅竹馬zura。」
只是青梅竹馬。她很早以前就發現了──如果沒有被學校這種場域綑綁，兩人的關係鬆散得隨時都會消失。
想到這，眼眶熱了起來，很想哭。縮進袖子的掌心，朝臉上胡亂抹了幾下。
奇怪，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是說這個。」
打斷思緒，露比指著善子的方向，「花丸ちゃん仔細看津島さん。」
聽聞，花丸這才注意到善子眉眼間神色有異。
「就只有你能拯救她了。不打擾你們獨處，就決定是你了，加油露──比，啊哈！」
露比牽著花丸站起來，然後使勁往善子方向推。
「露、啊善子ちゃん。」
「咱丸。」
她的聲音太虛弱了，話語消散風中，只剩兩人尷尬對望。
一根頭髮。
津島善子從拔掉的頭髮一端拉至末端。排列桌面，一根一根整齊化成六芒星陣。
「答案是VIVIVI──喝！」
答案會出來才有鬼，善子往後將身軀託付給椅背眼神死。
逃學不過一月餘，課業岌岌可危落入危急存亡之秋的懸崖邊緣，被老師放學留圖書室勉強讀書抱個佛腳補救兩下，然而並沒什麼卵用，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津島さん，你的出席率才開學就很危險呢。」
放學的教師辦公室人影稀疏，剩下善子跟老師兩人商量著未來願景──一張考卷娓娓道出成績等於出席天數。
如果缺席一百天，成績會變成一百分嗎？
嗯或許喔……才怪。老師只差沒有拿紙扇吐槽善子了，「總之三十分是NG的，至少要在下次月考前進步到及格線。以後放學要留下來補習。」
「啊～不要。」
「啊～什麼啊喏，反對無效。」
「老師，請問作業要放哪裡？」花丸不知什麼時候搬著厚重作業進來，站老師旁邊。
「國木田さん謝啦，放這邊櫃子就好。」老師過去搬開鐵櫃讓出一個小空間。
搬完後，花丸遲遲不走欲言又止。老師見狀不對便問：「還有什麼事情。」
「老師要留津島さん放學補習吧？」花丸說。
不確定該不該問，但是深思之前嘴巴便控制不住了。
「嗯是啊。」
「那、那個我想、丸子可不可以就是……幫忙。」怯生生的，幾乎聽不見聲音。她不明白為什麼遇到善子的事情，腦中萬千詞語盡數灰飛煙滅。
「嗯……如果是國木田さん，應該可以幫津島さん一把。不過這樣方便嗎？」
「丸子是圖書委員，放學本來就會留下也不麻煩……」
「這樣、真是幫大忙了，之後就麻煩你了。」老師把善子扔給花丸便下班了。
就在善子煩惱過頭快把頭髮扯掉一大片之前，櫃檯值班──天界領主（老師）指派的監督者花丸以奇怪的姿勢咚咚咚單腳跳過來。
「……啊善子ちゃん。」
「咱丸。」
來了。答應老師，讀書不過是其次，有一個重要到「那由他」倍的理由──她期待她會來。
「咳咳……怎麼了？」
手指在不自覺顫抖，藏到桌下緊緊壓住。善子害怕自己的右手所封印的力量，清嗓保持鎮定的舉動，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
「作、作業要幫忙嗎？」
來了。很卑鄙她知道，但無論被說卑鄙、不光明正大又奸詐狡猾也沒關係，她是墮天使，才不管人間規則。
然後不管人間規則的墮天使，立刻遭受月亮的懲罰。
「哪裡有問題zura？」
「……這個定理，不太清楚由來跟求解方式。」
本來到這裡都還是正常的同學之間相親相愛互相教導功課維繫感情，跟搶占戀愛flag的CG回收（？）一點都沾不上邊的超一般狀況。超一般狀況就算了，還超級尷尬，除了解題答題以外，兩人沒有什麼對話。或許該說是有對話，但只是一、兩句就畫上句點，再見別聯繫。
直到那個時刻到來──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津島善子，十五年墮天使生，心跳☆大危機。
身形嬌小的花丸站善子背後，本來就稍微有近視困擾─大概是從小博覽群書、手不釋卷，以至於經常晚睡導致身高嬌小、視力微弱──檢查題目的時候會不自覺往前靠，不斷、不斷往前的結果就是胸部就這樣緊緊的、零距離貼上了。
善子僵硬得動彈不得，心思已經完全脫離了題目，只能注意到背部柔軟的觸感。
充斥鼻腔的味道也很好聞，露出鵝黃毛衣的指尖也很嬌小白皙。難道這就是現充嗎？
……太、太……太幸福了。
忽然一縷頭髮垂落搔得臉頰發癢，她順手勾起髮絲拉至耳後。
視野中花丸遊走題本的指尖猛然一顫、停了下來，「善、善子ちゃん……」
糟糕，被發現自己心術不正了嗎？
「為、為什麼要把丸子的頭髮勾在你耳朵後面呢？」
什麼鬼好柔軟的頭髮，好香，好糗。不知道怎麼反應，奔騰過腦中的思考把所有話語糾結在一起，化整為一。
「抱、抱歉……」
「沒、沒關係。」
沉默，迎接兩人的是一陣沉默。
噗哧一聲，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兩人不約而同發出爆笑。
「唔咱丸還是坐旁邊吧？」
「嗯好呵呵，謝謝。」
笑得累了，善子拉開椅子給花丸。從那天起，兩人的距離又逐漸拉回來了。
時間很快，善子依舊每天放學到圖書室報到。
撕掉日曆時，花丸才注意到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六月了。大家逐漸褪去厚重的長袖換上輕便夏服迎接潮濕悶熱的梅雨季。
還是老樣子，兩人不常交談──一個寫作業、一個讀書，整個放學後圖書館time除了作業發問外，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交流……比起一開始的尷尬，花丸已經能享受這樣的狀況。她想，和善子兩個人待在圖書室裡。正在看書的自己身旁，善子在讀自己的書、做著自己的事情。即使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書上，稍微偏移一些目光也能立刻看到善子的身影。
安心感。花丸感覺到自己在這裡是為了守護她的同時，也產生一種錯覺──是不是自己也被她守護著呢？
寧靜中時間都靜默了，只剩下窗外滴滴答答規律的聲響……該怎麼說呢？不討厭。不可思議，只是在同一個空間裡面各做各的事情，竟然也會讓人感到充實跟舒心。
或許……她想，自己是幸福的人，幸福過頭了。突然很想哭。
──至少要在下次月考前進步到及格的分數。以後放學要留下來補習。
耳際迴盪起老師的聲音，花丸不禁去想──善子ちゃん來圖書室這件事會持續多久呢？所有的事物總有一天會結束，沒有什麼事情是固定不變的，善子會出現圖書館的日子也不是永遠。
她很討厭自己這樣。為了甩掉那些討厭的念頭，她起身走動、穿梭藏書架間狹窄的通道。
注意到一本書，書架頂端有一本天使圖鑑。下意識伸手去拿──書架很高、腳邊也沒有什麼輔助，無依無靠只能使勁墊高腳尖。
快拿到、拿不到，稍微再努力一點、再怎麼努力都不行。
張開掌心，腦海浮現起善子小時候稚嫩的臉龐。
──咱丸要來我家玩嗎？
放棄了。她決定不要去拿那一本圖鑑。
啊啊看不到了。她伸展的手不再舉起了，自知觸及不到了。
「喂咱丸，很危險。」
反應過來，書已經消失在書架上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那本書，純色的封皮上有一位美麗的天使插圖給她一種善子的錯覺……儘管善子的臉真的映在書籍後方。
「想拿那麼高的書的話，至少也拿凳子來嘛。不過原來咱丸也會看這種書啊？看完借我吧。」
「……嗯。」花丸接過書，躲到書後面窺視著善子插腰盯著窗外，視線也跟著向外。
下雨了。椅子落地的聲音刮破了花丸發愣的心思，她轉移視線見善子收拾書包拿出雨傘。
「一起回家吧。」
大雨唏哩嘩啦，沿著傘緣組織了一個世界。世界裡面的兩人，懷著各自的心思隔著一道看不到的牆若即若離。
「過來點，要不然會淋到雨。」
「不會啦……剛剛好。」推辭著，花丸不太想靠善子太近。
反對無效。不理花丸意見，善子直管把人扯進來
「就說過來點。唔？」
浦女一年生的校服設計真墮天，善子想。舉傘的右手不經意間老是會碰到花丸的胳膊，仔細想想小時候還會摟摟抱抱、嫁來嫁去，長大之後只是碰到一下肌膚也會那麼害臊是怎麼回事？
有什麼好害羞的，就、就只是碰著嘛！
不過真、柔軟……女孩子的肌膚觸感都那麼細膩嗎？
「善子ちゃん。」
「哇！是？」
禁斷的想法被發現了嗎？太邪惡了，根本是墮天使•爛人•夜羽！
「還會來嗎？」
來哪？話題跳躍太快，善子一時跟不上身旁人的腦迴路。
「啊？」
「就、就是……」花丸低著頭，揉捏著下衣下緣。「圖書室。」
為什麼要這麼問呢？對善子而言，這是從未想過的問題。
「畢、畢竟善子ちゃん會來圖書室是老師請丸子監督的，最近也跟上進度了……善子ちゃん可以不用來了。」
搞什麼啊這麼突然，從以前就是這樣。最討厭她這點了。善子沒說話，直直盯著花丸。
「難道你不希望我來？」
不知道是不是雨聲阻擋，花丸聽不太見──只知道善子的話語在好遠、好遠的地方迴盪著。
「當、當然不是……只是不需要了，善子ちゃん放學之後可以出去愉快玩耍──」
「為什麼呢？」善子捏緊的拳頭，指甲都嵌入掌心。
從以前就是這樣，為什麼總是在旁邊當觀察者，把人拒之門外呢？
丸子很普通、丸子不適合啦、因為老師說──明明自己很想要卻總是找理由拒絕搪塞，如果沒有人強制就會找藉口逃跑。
「你這個人很討厭。從以前就是這樣，為什麼老是找藉口推開我？愛用這種曖昧的說法，一直一直都不坦率一點。你沒發現嗎？我想努力維持我們之間那一點點小小的距離……」
善子抓住花丸的肩膀，捏得緊緊的，她害怕她如果不這麼抓著，花丸就會突然消失，就像那天中學畢業的公車站牌下──善子如果沒有把學校翻過一遍，花丸或許真的會從自己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了。
「你、你……為什麼總是要把那一點點距離都剝奪，不留給我一點呢？」
「……善子ちゃん？」
「明明我們一直都在同樣的地方，你卻不願意看我。如果討厭我、想離我遠一點就要說啊……討厭跟喜歡如果不說怎麼會知道呢？不過你本來就不會拒絕！溫柔才不是用在這種地方──啊啊啊，好煩！」
眼眶都熱了起來，她睜大眼睛不想讓眼淚潰堤。左肩好冷，溼答答的，她抹了抹臉稍微冷卻眼角的熱度。
「討厭！」
傘塞給花丸，善子就這樣奔進灰濛濛的雨中。
「可惡，為什麼我會喜歡你──你、你你這個小惡魔•笨蛋•咱丸！」
──怎麼都不邀丸ちゃん來玩？
臭老媽你以為我不想嗎？
──咱丸，要來我家觀看最新的大天使圖鑑嗎？點心我叫媽咪買了春季限定Noppo喔～
──嗚哇～未來zhu……啊啊善子ちゃん，丸子想去但是……
理由千奇百怪，爸爸不方便、公車會趕不及……交通的距離造成心理的距離，最終不了了之。
小學邀請過了。花丸一開始還會來，逐漸地越來越少，直到某天善子不管打了多少通都不會來了。每次每次她經過電話，最後一次撥打電話的那天，勇氣已然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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