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是別離之始，即是起始的α也是終結的Ω。
竟然說出口了。
「看到了，魔眼已然揭穿一切彌天大謊……墮天使夜羽降臨約定之地，賜汝等小惡魔，墮天之力！」
陣風熄滅蠟燭宣告直播結束，陰暗氣候為墮天使能力加乘，狀態絕佳──善子覺得自己表現不錯，心浮氣躁。
「──個頭啦！」
拉開窗簾，火速奔向陽台。
「夜羽是誰？什麼墮天使？小惡魔、撒旦是什麼鬼？不可理喻，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存在啊啊啊啊啊啊──！」
跑回房間，鏡子擦亮自己的臉、澄清自己的心，真面目如此不堪──黑色羽翼、惡魔光環，黑紅色系哥特風，羞恥到想死死，撞牆幾次都不足惜。
「真是的──都已經成為高中生了，津島善子！早該中二病畢業。世界更加現實，現實即是正義！Gi你個頭……咱丸。」
腦海怎麼會浮現那個小矮子。她抱著頭，一屁股跌坐在地，蜷縮身子、整個人窩囊得埋進膝蓋。
「……明明不想讓她看到的。」
──咱丸你來幹嗎？送完作業就好回去了。
「咱丸可是沒義務來這的喔，可是、可是──津島善子你那什麼態度啊。怕人家坐不到公車是不會婉轉一點嘛，你會寫嗎婉轉兩個字──喔喔喔爛人、大爛人，你這墮天使•爛人•夜羽！」
一安靜。自然就會浮現花丸的臉──那副受傷了，還硬要逞強強裝沒事的神情。善子被地獄業火燒灼思緒，咕嚕嚕滾到床上，隨手拿起抱枕就往死裡撞。撞枕頭毫無殺傷力的事做兩三輪也就膩了，她保持著趴伏的姿勢緊盯著桌面那疊筆記本。
「不過那傢伙是怎樣啦，M嗎？被罵了還堅持每天送筆記，字真好看、是要怎樣……難道是天庭派天使誘惑吾──」
才怪，別鬧了。叮咚門鈴輕響得一瞬，當頭棒喝把她拉回現實。
說人人到。今天母親不在，善子早就準備好了──不會因花丸到來而驚慌失措，她三兩下更替好常服，沿著走廊前往玄關。
耳際迴盪敲打屋緣的規律聲響。開門才發覺不知何時下雨了──滴滴答答、答答又滴滴，針尖般的細雨毫不留情洗劫了少女的衣物，匯流於地面殘留小小的水窪。
雨中，花丸的溫柔笑容一如既往卻藏不住嬌弱身子的寒冷顫抖。
「善子ちゃん，今天的筆記zura～那丸子我告辭了。」她遞出塑膠袋，也跟往常一樣鞠躬轉身離去。
比起思緒，更快的是行動。善子攫住少女鵝黃毛衣的一角。
「善子ちゃん？」
「就說是夜……」
笨蛋，要說的不是這個。
「怎麼又沒帶傘？這、這樣回去會感冒的……進來吧。」
等善子端茶進門就瞧見花丸擦著頭髮、對房間左顧右盼──三角形外接圓窗簾、幾何壁畫，床單的南瓜、鬼魂、愛心布偶、西洋棋地磚──滿滿紫色調的神祕西洋要素，看慣的房間頓時讓人感到羞恥異常。
「看什麼──」
不對。
「……唔你要笑就笑吧，反、反正我就是中二。」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破罐都給它摔碎。啪──不對，是咚！
「未來zura～童話風格，符合善子ちゃん品味。而且收拾得很乾淨。」
「嘛……謝謝。」
畢竟你來了──總有一天會來，所以不收拾乾淨不行吧。善子摸了摸後頸，放下茶跟作為點心有些違和的奇特長型橢圓麵包。
「哇Noppo～喜歡zura！」
本來還拘謹得揉著裙襬，花丸一看到麵包眼睛為之一亮，立刻拿起一塊大口咬下。善子放心得吁了一口氣，低吟道：「太好了，你還喜歡……」
「嚼嚼尼共啥……zura？」
「不不不，沒說什麼。啊～我說你的口頭禪還是沒變？」
「為什麼是疑問句？算了，嗚嗯嚼嚼……丸子習慣了zura。」
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看那幸福的神情，善子也不經意間勾起嘴角。
「是啊很可愛，不像我……中二得不行，搞什麼啊。」
「善子ちゃん不喜歡中二嗎？」
停止嗑麵包，花丸歪了歪頭不解。
「對想要挖坑埋葬到下界的底層，用地獄的牢房封印……啊？」
又來了。真想一巴掌打死自己，下界地獄是什麼鬼。
「反正就很羞恥，尤其是──」
善子啜飲一口熱茶，遮掩糗態面紅耳赤。
「被你看到。」
話語偷偷浸泡入茶，苦澀得可怕。
不想重蹈覆轍了。
那一天，人類終於想起了中二的恐怖。尚未中二時便徹底染上了中二病，病入膏肓的善子跳上頂樓的欄杆外。
「吾乃天界降臨的Falling Angel,召集反抗天神的勢力，吾之小惡魔們和墮天使夜羽一起──墮天吧！」
作為合格的墮天使，她徹底沉浸下級小惡魔們的萬般景仰──中學時跳樓、爬樹、製作黑魔法陣，混沌的行為三不五時惹來大天使群（老師）關切，但善子一心將之作為天界發動諸神黃昏的戰書。
寫作墮天使，讀作問題兒童的津島善子小朋友。下定決心戒除中二就發生於中學畢業那一天，公車站牌下的偶遇──花丸在她面前出現了，久違不見的她還是小小隻的，跟自己不同──發育得不一般的胸前別著畢業紅花，提著厚重畢業紀念冊組成的大包小包。
「啊好久不見，善──」
「誰、誰跟你善、善子。吾乃墮天使夜羽，Giran☆！」
不知所措，作為可愛到罪惡深重的墮天使連天界（學校）都能忤逆了，現在卻連花丸這小矮子都難以面對──該不會她其實是大天使長米迦勒轉生人界，才會令夜羽害怕，只能靠氣勢裝「魔」作樣。
好久不見罷了，有什麼好害羞的……不過說實在，命運真無情。自從幼兒園後，花丸跟夜羽就像被命運拆散的米迦勒和路西菲爾，彼此存在同一個空間卻被上帝偏心得分割到天界與魔界──完全不同異次元（同校卻只能分配到不同班級）。
每次每次都是這樣，好不容易排除萬難抵達天界通訊（公佈欄），尋覓自身的人間名字竟出現於地獄的絕望，沒有另一半的路西法只能墮落成大魔王撒旦了，平時只能望著遠方的大天使（花丸）暗自神傷。
簡而言之，分不到同班嗯。
「啊這樣，丸子我認錯了抱歉。」
回過神來，映入眼簾是花丸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真可愛。
「沒、沒關係……難得畢業典禮，你這傢伙怎麼沒跟人間那群現充去爆炸，揮霍僅存的青春庫庫庫……」
「丸子不擅長那種場合，跟平常一樣就好。」花丸搖搖頭。
畢業紀念冊太重了，她順便把袋子換手──那瞬間被善子捕捉到掌心勒緊的紅痕。
「喂人類，畢業紀念冊給我看一下。」
「……怎麼了嗎？」
「吾沒取得人像圖冊，天界那群傢伙只怕是吾得知真名，小惡魔增加吧庫庫庫……」
墮天使霉運安定發揮──據說是廠商出錯，善子班級分配的紀念冊數量不對。
「啊有聽說……原來是善、夜羽さん那一班，怎麼辦……要給你嗎？丸子我的還是新的。」
「Giran☆，天界刁難罷了，自然會傳送到吾人間的暫居地……總之，人像圖冊借我物色小惡魔人選。」
「好zura。」
接過畢業紀念冊，其實善子隨口亂講也沒什麼目的，總之別讓花丸拿著就對了。避免懷疑，她翻開扉頁卻嚇了一跳，接著又翻開最後一頁。
隨手翻閱，低頭思忖一陣又翻開扉頁。
「喂人類，介意我在上面寫字嗎？」
「……是可以啦，怎麼了嗎？。」
善子邊說、邊從書包掏出鉛筆盒，「哼哼可以得到墮天使夜羽的簽名感到榮幸吧，庫庫庫哈哈哈，咦嘻嘻……痛哭流涕──咳咳咳！」
「是是是……謝謝你，小心點zura。」
樂極生悲就是這麼回事，本來想耍帥卻淪落到花丸幫忙拍背的下場。
墮天使的簽名根本無關緊要。真要說，成為唯一一個在扉頁上留下訊息的人──善子感覺自己才是榮幸的那一方。她紅著臉，埋頭那一片純白，留下接近一冊書距離的契機。
「千萬別現在看啊。」寫畢，善子覆蓋冊子放回收納袋後抱緊處理。「避免你違反契約，先給吾保管到公車過來為止。」
「怎麼好意思……謝謝。」花丸低著頭、絞緊雙手，似乎有話說欲言又止。
「那、那個善……夜羽さん高中要直升吧？」
反正也沒有特別想去的高中，那不過是人間軀體不得以被迫經歷的歷程。善子偏過頭，輕哼一聲算是回應。
「哼總有一天我會靠自己的力量，奪回大天使Giran☆就在下一次的天界通訊中……」
「這樣……」儘管花丸聽不懂，但她能做的就是只要微笑就好。
「你不也會直升？突然問這個。」善子說。
這只是墮天使的直覺，她有不好的預感。
「丸子我……」
過了幾秒，花丸深呼吸、握緊拳頭，然後放鬆似的鬆開。
「要回內浦上學了。」
陣風來得突然，呼嘯而過卷亂了髮絲，兩人就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周靜默了，空氣瞬間凝滯。
你說什麼？筆掉落在地，善子想說點什麼，喉嚨異常黏膩乾渴發不出聲音。
「啊是爸爸調職的關係，以後不同校也要保重啊。」
花丸擺擺手，故作的笑容帶有一絲勉強。
「聽說善、夜羽さん常常跳到樓頂欄杆外，很危險，丸子我……不是，我希望夜羽さん能小心……丸子我會擔心。」
公車來了。花丸朝著遠方招手，拿回畢業紀念冊鞠躬道謝，然後那往常溫柔笑容就消失在公車噪音中。
花丸一直是最懂她的人，現在連她都離她而去了。只留下善子一人愣在原地，突然她心中有什麼東西撕裂了。
中二在中二過完後就畢業了。
「善子ちゃん為什麼不喜歡中二呢zura？」
不想再讓你擔心了。
「只是畢業了。」
現在只是偶爾發作產生的戒斷症狀，善子相信遠離人群關在家裡幾個禮拜肯定會成功。
雨還在持續下著。她翻閱新送的筆記，字跡細小又整齊，文文靜靜的躺在那兒，排版看著也舒服──跟花丸本人的氛圍一樣。
不過，「老是咱丸你送作業呢。」
「咱想……老師說的，丸子就負責了。」
善子覺得自己愚蠢至極──心中竟有一絲期待，希望花丸是專程來的。
「嘛你從以前就這樣，不擅長拒絕。難道不會想勸我回去上學嗎？你家那麼遠，每天搭公車繞過來也夠麻煩了。」
「不會麻煩。倒不如說……丸子不覺得麻煩。」
茶梗立起來了。花丸注意到杯中的變化，神情也柔和起來。
「不用勉強善子ちゃん。如果善子ちゃん想回來，自然就會回來了。」
「你又知道了……你明明知道開學那天──」
──要不要跟墮天使夜羽，一起墮天呢？
一想起來就羞恥到死。
「你作夢──搞砸搞砸，開學做了那種中二到想死死的舉動，才不會回去。班上同學都在笑我吧？肯定會說……啊那個津島，啊啊津島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什麼墮天使……羞死人了吶！喔齁齁、咿嘻嘻、哇哈哈、欸嘿……」
「才不是！」
本來還等花丸吐槽奇怪的笑聲，卻見她反常得大喊出聲──從以前到現在，花丸很少情緒起伏如此劇烈，那魄力嚇得善子一陣激靈。
「隨意捨棄是不行的，中二沒不好。」
「你又不是──」
「那是你成長的過程，喜歡又無法捨棄的一部分。」
「你……」
又被看穿了。
「善子ちゃん就是善子ちゃん，可以坦率的、全心全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令人羨慕，你做你自己就好。丸子我喜歡你這樣子。」
心跳頓時停了一拍。
「咱丸……？」
「啊不是。」花丸轉移視線死盯著桌子，「咱……丸子我只是大家……都很擔心。幾乎每天都來問丸子，『津島さん怎麼樣。』認為是不是做了什麼讓善子ちゃん討厭的事情……班上的大家都很友善。」
雨變小了。她瞥了眼窗外，「丸、丸子也該回、回去了……謝謝招待。」開始摺疊毛巾，順手收拾書包。善子也不知道該怎麼挽留花丸，只能屁顛屁顛跟在後頭，幫忙開門。
「……回去小心。」
氛圍有些尷尬。花丸書包握得緊緊的，「那、那個善子ちゃん……當然如果你能回來，丸子會很開心的。」
心跳又停了一拍，她不禁感嘆老是因為那顆丸子而牽動，心臟如果停了都死好幾次了。
說來，墮天使還有心嗎？不是被封存起來了，為什麼自己的心，總是跟著對方的一言一行而牽動呢。還是說，其實自己的心早就被奪走了呢？
「不不是啦，咱……丸子……不是，我是說大家都會很開心的，畢竟大、大家都擔心你。告辭zhu、ra……」
……什麼啊，真狡猾。
0 意見: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