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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30日 星期三

【海鳥】碧海青天(中)

中、接觸,夜抹消了距離。



──摸不透的夜晚,寬容得不見海洋與天空之間的隔閡。


稍微有點在意……不,是非常在意。
海上航行過了一週──下午三點暖陽高照,園田海未一如往常推託貴族輪流於宴會廳舉辦的下午茶派對邀約。
原因不外乎是那燙得一絲不苟、整整齊齊的軍裝顯得與上流貴族格格不入流,而且她本身並不喜歡社交場合的喧鬧與肆無忌憚。
端坐甲板觀海、看書、聽風細語,還有……最重要的是等,等待。
心不在焉地翻閱靠岸補給取得的熱騰騰報紙,最後乾脆將報紙啪地摺疊收齊。「快好了呢……」俯首,海未摩挲前幾日癒合、痕跡不甚明顯的擦傷。
突然,宴會廳大門吱地敞開──帶來一群裝扮高貴的人們。
──來了、來了,從甲板上輕輕地聊過來了。
油墨刺鼻,海未抬升報紙遮掩臉頰。
佯裝看報、實際上卻逾越紙幕,飄移視線轉往甲板邊熱烈談話的一群貴族。
「女神啊……希望今天能成功。」
低聲祈禱,捻動海藍的光芒於手心閃爍。
一條項鍊,海未手中纏繞父母贈與當作平安符的海藍寶石項鍊──觸摸便能平定心情的波瀾起伏。
「好。」項鍊收進口袋。取而代之,一條違和得──不似海未樸實風格的可愛蕾絲手帕。


冷靜專注,獵人警戒的雙眼,鎖定目標對象──南ことり,海未一直想要歸還手帕的主人。
南ことり是勒布萊福號上,最受歡迎的女子之一。
可愛俏皮、純真率直又不失成熟優雅、溫柔端莊,不時能感受到全身上下散發莊嚴又高貴氣質的美好女子──這樣的人,身邊總是圍繞許多想要打交道的尊貴人們,身為區區軍人的海未根本沒機會上前單獨攀談。
尤其,ことり今日卸下常服──蔚藍與米白交織的輕便、典雅、俐落,換上一套料子上好、腰間綴飾紫色小花緞帶的淡青禮服,服貼玲瓏身材凹凸有致的曲線。長長的裙擺摩擦地面,拖曳痕跡熠熠生輝──璀璨豔陽無法掩蓋柔美,看來舒心動人、神聖耀眼而不可侵犯。
遙不可及到──「真的辦得到嗎?」
遲疑,海未的信心全在見到ことり那瞬間破壞殆盡。
捏緊清潔乾淨、煥然如新的手帕──端詳上頭栩栩如生的精緻小鳥圖案縫工,發楞。
──南さん,還你!
其實海未只要衝上前,混進人群直接歸還物品也就沒事了──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反正下了船,再度見面的機率……微乎其微。
反正只是全世界十七億人口其中一位,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家訓也云:「緣分不可強求。」但,海未十分明白──絕不希望與ことり隨隨便便散了。「對不起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辜負你們的教誨。」有生以來頭一遭,有這種強烈的、必要的、非她不可的衝動,僅僅只想要認識那唯一。
──希望……不,是一定要單獨說到話。
凌厲視線瞪開阿諛奉承的閒雜人等,握住ことり的手來一個紳士禮貌的親吻。觀賞海天遼闊,泡杯好茶、談笑風生──才是海未遙不可及的「邪念」。
不明白活了二十多年來至今,怎會有這樣莫可名狀、自私自利的心情,「破廉恥!」粗聲暗罵自己的不應該。
還是……想再看一眼。止不住念想,海未再度探頭探腦,窺視ことり。
驀地,相遇熟悉的、熱烈的、溫柔的蜜色,「嗚哇,園田さん!」相觸視線也就維持一剎那間,轉瞬即逝。
屏氣,海未仔細傾聽ことり那方,只有眾人談天說地的嘻笑。
「……想多了吧?」
當作自我感覺良好,海未不想也不能放在心上。
「果然不行………南さん,是不會看上我這種人的。」
──痛,很痛。明明話是自己說的,心卻揪得緊、很疼,疼得緩不過氣來。
濃雲慘霧從遠方天際線鋪天蓋地聚集,覆蓋她的心、塗抹層層疊疊的陰霾。
煙雨濛濛,遮掩了不甘願的悔恨淚水。


冬夜總是來得急切、暗得快,打發海上航程的無聊──睡覺是古今中外的最佳解,熄燈理所當然早得多。
相遇不同人物、談論不同話題,舉辦不同餐會,初來乍到頗為新鮮,但時間軸一拉長──久了,全混雜成了日復一日的無聊。
頭等艙貴族的交際舞會,全程參與那是折騰身心的累活兒。除了賭場酣戰的賭客,其餘人早早解散回房梳洗休息。
其中,靠右第三間昏暗的房,有人沒睡──南ことり於偌大的床上翻來覆去。
興許是倦了、厭煩了,暫時停止滾動。
瞪著床頂數數固定睡簾的橫條許久,雙手抬升又自然垂降,「哈啊……又失敗了。」長嘆。
煩惱,她有心煩之事──全發生於下午社交聚會之時。
並不是被為難、或有委屈,如果真要ことり比喻煩惱,大概、或許、應該、可能──總是隨心所欲飛向嚮往之地,無拘無束的小鳥有個永遠都飛不到的地方。
而,那就是──下午固定於甲板上之上出現──儀表堂堂、正直凜然的軍人,園田海未。
打從上次撞倒了海未,ことり一直過意不去──想要正式道歉,卻不知怎地,每每踏出宴會廳就會被其他貴族阻擾,一次又一次。
連最對的時機都不對,老抓不準能上前交談的時刻。大多數人性隨時間過去越久越怕失敗、怕自己被拒絕──沒緣分,早就如此下結論放棄了,但柔柔弱弱的ことり,外柔內剛、意外倔強。
鬥志不滅,ことり希望與海未單獨交談的願望,萌芽般越發強烈。


……回歸正傳。
今天,ことり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偷窺的視線,對上了海未那如夕陽落海般紅棕揉合金黃──也是ことり最喜歡的深邃琥珀。
只是……搞砸了,一切都搞砸了──ことり被海未認真注視到足以產生恐懼的瞪視眼神嚇到閃避了。
ことり心知肚明,海未只是看起來不好相處……實際上是個很好的人,「畢竟……是連自己受傷都忙著關心別人──」如此溫柔的人啊。
回憶初次見面的那天,ことり不自覺洋溢了溫柔微笑。
「啊啊──南ことり你這小笨笨……不,是大笨笨(>8<)!」反覆敲打小腦袋瓜兒。
這晚重複不知道是否達到了二百五十二次循環播放的成就獎勵,只要閃過與海未對到眼的畫面,ことり就對錯失良機的自己扼腕。
抱頭,懊惱地再度左翻右滾。
沒發現睡到了邊緣,一個加大滾動半徑的翻滾。「哈呼嘎啊啊啊啊──!」伴隨特殊的尖叫,ことり反射動作抓緊厚重羽毛被。
碰撞了床頭櫃乒乒乓乓,牽扯噹啷一聲清脆落地。
不痛,ことり睜開緊閉的雙眼查看四周──發現自己側身沾黏床緣。接著就隨地心引力落地,「啾!」正面撲上滾出懷裡──最愛的鵝黃抱枕。
溫軟羽毛被與高級絨毛地毯緩衝落地疼痛的衝力,ことり抱過枕頭仰躺。
──海上的星星特別美。
側翻,發現地上一點──閃爍星光藍寶石澄澈透人的光輝。
床頭櫃跌落父母傳授的藍寶石戒指煥發星芒,ことり起了個念頭。
再躺下去也睡不著,「……散步好了。」
撿起戒指、打定主意,醞釀體力完畢。ことり咚咚咚地翻滾三圈,攤平燙整羽毛被,「呦,嘿咻!」吆喝,伸直雙手保持平衡,以腰力帶動身軀。
好冷、好冷。
寒風貫穿身體,ことり歪歪斜斜前進,出大廳、下樓。
通往甲板的走廊──雨聲滴滴答答,倍顯空間寧靜。
「嗚嗚……下雨了。」
非得仔細確認不可。儘管發現下起綿綿細雨──不想回頭,ことり基於一種近乎執念的信念,走到甲板門邊。
小小的圓窗,圈出小小的世界。
驀地,從小轉大──滂沱大雨席捲而來,轟隆轟隆地蹂躪甲板。
波光瀲灩的海、繁星簇擁的天,通通消逝於悄無聲息的黑。
隻手黏貼圓窗的潔淨,留下指紋與五指邊緣的細細密密水氣。
仰望陰鬱灰暗,鳥毛失落得直墜地心。


俯首,手中閃爍光芒。
──就算看不見星星,也想朝天空許願。
萌發一種奇異的想法,祈禱──希望能與園田さん,說上話、感情變好。
上天立即回應了最受寵愛之人。
是誰?
光芒掠過眼角,ことり好奇地扳過身──驚覺三公尺外不遠處,有人來。
來人本就放輕無聲的腳步似乎被ことり突然轉身的行徑嚇退,「……嗯?」壓抑驚訝的悶哼,再度前進。
沉穩的靴跟磕碰地面,添了點淒冷孤寂。
不安的黑影,由遠而近──怕啊,ことり很怕。
拱起肩膀、縮了縮脖子、鬆手──戒指不自覺落了地。
「外頭很危險,不要出……南、さん?」
鄭重命令,被小圓窗外閃爍的光線阻斷。
聽到那比一般女性偏低的嗓音,「……園、田さん?」ことり安下不少心,試探性詢問。
踏出陰影,「貴安……南さん那麼晚還出來?」園田海未蹲低身子、撿起戒指,交付ことり。
「嗯嗯,睡不著出來散步,園田さん呢?」
「差不多吧……那個,戒指很漂亮。」
不知道該看哪裡,「謝謝,就、是爸爸、媽媽給的。」ことり慌慌張張回答問題、把戒指兜進襟中。
互看清楚對方的兩人,打過招呼、講點客套話──立即陷入沉默,尷尬得不要不要的。
乾脆望著窗外,不看對方。
──上啊,ことり。
天下掉下來的禮物,這不就是夢寐以求的機會?
想是這麼想……但,真真實實的面對面,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腦袋一片空白,內心像被掏空──ことり空虛得擠不出一絲有用話題。
──讓一切都回歸沉默吧!
揚手,放棄。
還是……稍微看一下就好?就算ことり放棄話題進行,還是想看看海未。
深怕被發現──大氣不敢喘一口,ことり緩慢地扭轉頭部偷看身旁。
「……嗯,抱、抱歉!」
對上了視線,趕緊移開。
──不能再被發現了。
再度鼓起勇氣,「抱歉!」又對上,道了歉又移開。
對上、移開、又對上、又移開,如此一來一往反反覆覆永不結束的偷窺。
「噗──!」
噗哧一笑──不知道誰先,或許是同時?
無所謂。
「ことり我們好……幼稚呢?」
「我也是……這麼想的。」
一樣的。你看我、我看你,發現都在偷看對方的兩人──開懷地笑了。


微笑是全世界共通語言。
那份人與人之間的共同感,縮短了兩人之間的鴻溝。
「剛剛……怎麼會發現我?」率先開啟話題的,是海未。「我是說,突然轉身……感覺就像是看見我一樣?」補充道。
腦袋很清明,組織言詞也變得輕而易舉。「因為……」退開幾步、抵著唇角思忖,ことり認真地說:「ことり我──是超能力者!」堅定得令海未半信半疑。
不科學,怎麼可能……可是,又不似說謊。
「真的?」
好可愛。忍不住笑場,「噗,開玩笑的!」
「真是的……」聳聳肩,海未對ことり的玩笑很無奈卻意外地不反感。
收斂玩心,「簡單來說,就是你來的時候,有個亮亮的東西……看到那個而已。」ことり回到一開始的提問。
「亮亮的……啊,是這個?」檢索記憶,海未想到解答,立刻從口袋掏出項鍊。
「沒錯、是這個,好漂亮──這是?」ことり興奮地高呼,變換角度觀察那大海般吸引人的深邃光輝。
「雙親贈與的海藍寶石,由於之前服役海軍……對航海者來說,這是護身符。」
「之前?」
──我很好奇。ことり的追問,讓海未遲疑一頓。
「該怎麼說呢……?」撓了撓髮絲,組織措辭。「雙親希望我轉任陸地工作,現在被軍方調去保護官員……簡單來說,就是個小小的守門人吧?」
「嗯,希望你調到陸地?」視線掃蕩,ことり上上下下把海未全打量個遍,那視線看得人渾身不對勁,「……這樣啊、嗯,總之,希望新工作順利呢!」雙手別在身後,意味深長。
「謝謝。」海未不疑有他,反問:「那麼,南さん要去美國做什麼呢?」
「ことり要去美國找爸爸、媽媽,最近他們在那邊的生活穩定下來了。」
移民美國很常見。沒有思考太多,海未同意般地點頭。
「……原來如此,那麼祝你航程順──」
尚未說完,氣候彷彿調戲了海未,讓船猛然一晃。
「啊啊啊──!」站不穩,反應不及的ことり只能尖叫、尖叫、加尖叫。
海未伸手趕忙去接,「南さん,小心!」大手一揮啪地把人摁上了牆。
「沒事?」
「嗯。」說著這話的ことり瞥了一眼前方立刻扭頭,「謝謝……多虧、你。」
奇怪,ことり絲毫不敢正視海未。


溫熱的、甜甜的馨香吐息近到撲上了面,海未驚覺──壁咚了ことり。
靈魂的二十一公克都快嚇飛了。「抱、抱歉!」海未三步併作二步,跳離。
「別介意,沒關──」邁出腳步正要前進,ことり步伐不穩、身子一偏,「呃嗯!」發出呼痛悶哼。
ことり一退、海未一進,「風浪大、船隻不穩,別亂走……該不會扭傷了?」漂亮接住,附贈一記教訓。
「又麻煩你了。只是……稍微扭到了腳,休息一下就好。」
「不能輕忽,找個地方坐下。」
淚水溢出、面部扭曲、腳一拐一拐的,ことり佯裝的堅強讓海未心疼。
「我也算具備基本醫療常識,如果不介意的話……給我檢查一下?」
見海未好意不好推辭,ことり輕輕點頭答應。
攙扶間,找了附近木桶歇息。「麻煩稍等。」海未掏摸口袋,不多時拿出一條手帕,「不是這個。」嘟囔著弄錯了。
再度翻找,翻出一條海藍色的手帕。「請坐。」墊到木桶上方,作勢邀請。
「那麼……失禮了。」
二話不多說,海未待ことり坐穩、脫去了皮靴。


接觸空氣,意外的冷。
溫熱的手,瞄準時機賦予了溫暖,溫柔的、小心的──觸碰。彷彿對待珍藏的藝術品,仔細檢查──關節粗糙的厚繭,摩挲到地每一處都很奇怪、十分的熱。
迴旋身體熱切的躁動不安,升騰胸腔──熾熱的、燒灼的。指節泛白,糾結蔚藍的裙一團團皺褶。「……園田さん。」ことり壓抑心情,挑起話題。
「看來沒有問題……嗯?」
尋找話題的腦中掠過一瞬畫面。
關於海未掏出的第一條手帕,ことり沒認錯的話──那是自己的。
「那條……是ことり的手帕?」
聽聞ことり的提問,海未動搖得肩膀猛然一顫。
「呃,對……說來有些慚愧,一直想還給南さん你。希望你別介意上頭碰過我的血。」
洗淨整齊的手帕,服服貼貼地癱在海未雙手奉上的心意中。
「嗯,ことり不要了。」
「什、麼?」
黑暗中讀不清表情,ことり乾脆否定的態度,海未傻得懵了。
「相反的──」
拉長語調,ことり俏皮地吐了吐舌、指著座下示意。
「園田さん這條就暫時借給ことり我吧……被我坐得不太乾淨呢,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沒有這回事。」
害怕飛走的珍重心情,海未握緊了ことり的手帕。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見ことり的腳沒問題,海未扯開袖子端看時間──不早了。
「那麼……先到這?腳受傷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嗯好。」同意,ことり稍嫌可惜。
海未伸手讓ことり抓住,一躍而下。
「沒看到星星……真可惜呢?」
打起精神,ことり望向窗外的眸掩不住失落。
「是啊……如果明天還能看到就好。」
「嗯,希望──」
不對。ことり捏住身旁海未的衣袖,「明天一定能看到!」
……明天,能當作你給予的邀請嗎?
從窗外到配合對方移轉的視線,對視。
「嗯,能看見的……那麼時間不早,我先送你吧,南──」
南さん?
「吶,噓……」
柔軟纖細的手指壓住海未的唇,ことり阻斷下文。
「こ、と、り。」
望眼欲穿的願望藉由一字一句強調的音節,傳遞。
流光搖曳的蜜色,彷彿擁有把人吸進去般不可違抗的絕對魔力。
「……こ、とり、さん?」海未懂ことり,只是禮法與自制的強烈枷鎖限制而不敢明說。
「……哼?」不滿地鼓脹臉頰,ことり哼聲表達抗議。
「こ、ことり?」
慌了、急了,怕ことり生氣、海未變換了稱呼,竟無違和。
輕輕垂下那富含魅力的柔和眼角,「嗯,海未ちゃん!」ことり滿意得點頭如搗蒜。
挽過海未的手,「ことり覺得……稍微,有點冷?」
會不會太過任性妄為呢?正當ことり這麼想,「嗯挺冷的,回去吧。」海未沒有甩掉反而更加緊抓ことり的手,算是答允了。
「嗯!」

得到允許,ことり愉悅得彷彿痛痛都飛走了──輕靈地向前踏出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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