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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4日 星期日

【繪鳥/其三】警視廳事件簿檔案002號:《海水爭艷》

3.      使徒,襲來

 

一大清早人影稀稀落落,沒幾隻小貓在路上愉快地玩耍。

張嘴呼出的寒氣緩緩滲入風中,輕拂耳際後方扎成馬尾左右晃動的髮絲。南ことり蹲下身子、緊實球鞋的伊恩安全結,將粉粉色運動外套拉高、保暖妥當脖頸。

以家門為初始點,啟程。手虛闔掌心如握雞蛋,踏出左腳接連合併右腳前進,兩口吸氣搭配一次吐氣均衡體內氧氣需求。

風壓呼嚕嚕地穿梭兩側,放鬆身子甩掉路邊花花草草至平時晨跑的河堤來回折返。

緩和運動完畢,朝斜坡草皮鋪好手帕一屁股坐下。

取出運動臂套內裝載的手機,朝畫面顯示的高坂穗乃果──專輯封面,那是張看來活潑有朝氣的歌手照片──按壓弧形箭號組成的重複播放。隨著時而抒情柔和、時而歡騰喧鬧的旋律逐漸沉浸歌聲之中,ことり很喜歡早晨這段時光,可以專注地整理思緒或靜靜觀望風景發呆。

撐著雙頰,一如往常地觀望河面散發星星似的粼粼波光,這倒令ことり不禁聯想到東京灣上的河面……還有,在房裡、在月下繪里伸手邀請自己,嘴角輕撇一抹嫵媚的美麗身姿,「真漂亮啊……」嘆息彷彿融入那時天空的銀河。

驚覺不對,「想她幹嘛啦!」ことり晃晃小腦袋兒清除錯誤妄想,她要思考正經事而不是去想繪里,「討厭。」

──ことり,最近有人跟蹤你嗎?

步回正軌,思忖當時突兀的問話──上次被唬弄過去了,老實說對於ことり命中率百分之九十九的刑警直覺心底有些在意那件事。

「到底是什、麼意……」ことり搓著下巴,闔上指尖呈塔狀思考。

──那視線,是誰的視線?

驀地,被某處傳來的一股殷切熱烈的視線打斷思緒。

左觀右望,注意到河川告示牌與樹叢之間的角落有一坨毛茸茸的黑髮。

半瞇起眼、扶著地板匍匐前進,完全忘記屁股底下壓死的手帕。

翻滾、翻滾,隨風飛舞。宛如風滾草的粉色手帕乘風而去,從特定的角度看去,它彷彿弓起了身子蓄勢待發,下一秒,一躍而出草皮與河堤的邊界。在半空中輕飄飄地晃啊晃,以秒速五釐米緩緩墜落,像葉片又似花瓣淒美地凋零。

陣風瞬間加大,「嗚哇!」一聲慘叫。

ことり回神發現手帕化成了模板,打印出經過路人那五官分明的面容。

 

慘了,慘了。

大事不妙,ことり趕忙衝上前,「抱歉,你沒事吧!」

與此同時,那人扯下緊緊吸附臉龐的手帕。「不,沒事。」蕩開那大海般墨藍澄澈的髮束成的俐落馬尾。「……只是有點嚇到而已。」擺擺手表示不介意。

跑者穿著運動勁裝──看來也是晨跑的同好。只是ことり罪惡的手帕打斷了步調,她愧疚地無以復加拚命鞠躬道歉。

「我剛好忘記毛巾,您的手帕可能知道我需要擦汗就飛過來了呵呵。」態度不溫不火、遞過手帕的雙手透露鄭重,一抹淺淺的微笑顯得人含蓄內斂,琥珀色深邃的眼神中卻隱藏穿透人心本質的睿智。「真的不需要介意,反而要跟您道謝呢。」溫和有禮,完全相反的類型──下意識產生跟那隻金毛狐狸比較的印象。

不過,總覺得好眼熟。

想不起來跟誰很像。「不不不,完全沒有這回、事……」ことり甫一抬頭,鷹眼鎖定的視線範圍餘光剛好瞧見樹叢中的一撮黑髮咻地消失,發出窸窸窣窣摩擦樹葉的聲響。「不好意思,那個ことり我有急事!」ことり怕跟蹤犯逃走,再度鞠躬道歉,頭也不回轉身朝告示牌奔去。

 

「別跑!」

對方跑很快,ことり起步較慢,一開始壓低身子俯衝,盡全力奔跑讓大腦控制不住平衡,視野亂晃。

隨著時間過去,ことり適應了速度、發揮擅長耐久戰的優勢,逐漸拉近彼此距離。

另一方面,跟蹤犯開始體力不支、慢下腳步,大口、大口喘氣。努力搖搖晃晃地昂首前進,「誰、要……給、你……抓住──啊啊啊!」顯得相當滑稽。

兩人之間只剩一公尺。「終於,抓──到了!」ことり張開雙手,如同大鵬展翅朝前飛撲,抱緊處理。

沒想到,不是普通人。

那是全宇宙獨一無二,ことり絕不會認錯的人──身披風衣、眼掛墨鏡、嘴戴口罩令人印象深刻裝扮的可疑黑髮女子,「にこ?」

「誰是にこ,你認錯了啦!」

にこ說自己不在。這大概像是接到不喜歡的人撥打的電話,結果不小心忘記轉換角色馬上跟通話另一方說:「她說她不在。」抑或是,接到了訊息已讀不回一樣近乎殘念。

「誰要被你抓到啊!」趁鳥不備、胡思亂想之時,突然一招金蟬脫殼挾著平胸優勢,咕嚕地滑出ことり的手掌心後順勢扯回大衣。「笨蛋、笨蛋,你才抓不到我!」

狼狽地叫囂,にこ轉身消失在河堤遠方的天際線。

 

 

早晨剛過八點,ことり就進了冷冷清清的辦公室,倒杯茶、翻閱早報、處理郵件就像個尋常上班族……出案件就不是了。

今天有貴賓到訪的重要會議,趁開會的九點之前忙裡偷閒上廁所,解放完的舒暢感就在她要掏出口袋中的手帕時破滅。

「糟糕。」

滴滴答答,她望著水滴沿著手部輪廓滑落洗手台刻劃的一抹抹深灰水漬出神──忘記手帕跑去哪兒。或許手帕正舒服躺在運動服口袋跟著洗衣機掛在曬衣場,也可能是上班前收拾包包時就直接放在房間桌上──種種機會都有可能。

想不起來,任憑手濕漉漉地不太舒服。

「需要手帕嗎?」旁人及時給予ことり援助,「給你用吧。」

「謝謝。」ことり道謝接過那水藍色的手帕仔細擦拭。

等等,驚覺不對抬頭。「是、你──」

「噓,」迎接她的是指尖輕抵住唇瓣的溫度,有效制止了那聲近似驚呼的吶喊,「一大早回聲很大,請輕聲細語。」

絢瀨繪里。沒想到她那麼大膽,連易容都沒有、只換穿一套警服,大辣辣地在警視廳裡逛大街。「嘿,美女要不要一起出門愉快地玩耍?」繪里揮手拍打牆壁攔阻ことり唯一去路,呼出的溫熱氣息很近。

被隨機搭訕了。「我很忙,」ことり翻了個白眼、斜過視線,推卻繪里架在牆上的手,「你幹嘛,想被逮、捕……唔!」

繪里反手一抓,制住ことり的手腕。

「嘖、嘖嘖,нетнетнет(不對、不對、不對)~」抵住唇的指尖拉開距離,在ことり眼前左搖右晃──繪里否定她的說法,「是想你喔!」

指腹撫摸ことり臉部輪廓朝下移動,挑高她的下巴捏住。「聽,」而另一隻扣住ことり手腕的手,逕自朝自己的胸口撫上──彷彿告訴ことり要用心傾聽她的心,「想你,想得這裡好痛呢。」眨眨眼,使出四分之一混血兒的迷人微笑毫不知羞恥──帥氣又輕佻的搭訕,效果顯著。

觸碰胸部很柔軟,仔細感受到的心臟跳很快,好似被傳染一般──內心小鹿快要飛上天,「真是噁心!」嘴上強硬但偏偏ことり就是中招,「為什麼要放棄治療?」咬牙切齒,以痛覺抑制動搖。

「因為太喜歡你,喜歡到病入膏肓。」

瞪一眼繪里天藍深情的眸。「那你應該及早去西木野綜合醫院,」艱難地反抗,ことり哼地一聲再度撇過頭,「早期發現,早期治療。」

廁所對面半開的辦公室門內,牆上有鐘──顯示差二十五分抵達九點,拯救了ことり。現在她有充分且必要的條件構成理由推開繪里,「ことり我要去開會了,這次你在這我就當沒看見……」炸開的鳥毛似乎在威嚇,但聲音卻有氣無力。

「快滾!」像是要驅趕慌亂也似要打發繪里,大聲喝斥。

聳高肩膀,ことり試圖把動搖縮小快步奔向會議室。

 

毫不留情地大力關上門,碰撞的回聲還在原地震顫。

不對,「要小心……」左顧右盼,朝外確認沒有什麼人來。

幸虧會議室附近還無人進出,要不然ことり的舉止相當引人側目。

靠牆而立,撫胸呼氣、吐氣、再呼氣、再吐氣,大力深呼吸驅逐心頭小鹿不規則地劇烈亂撞。

久久不見,繪里給她──那陌生又熟悉的震撼教育依舊強烈。「搞什麼啦……」掩著臉,ことり拚命朝臉搧風降溫,往座位移動。

坐下查看今天的會議主題──最近刑事部一直在處理的軍火走私案,已經升級成國家級的機密案件,發展陷入瓶頸。

這次會議主要是集結警視廳各部門成員以及一些政府成員組成的特別搜查小組,以及……最重要的,是介紹特別聘雇的名偵探一起擬定策略。

真相永遠只有一個。「名偵探啊……」有點神奇,竟然可以遇到影視節目裡面才有可能出現的人物。

外表看似小孩,內心也是小孩的名偵探嗎?

撥過落到前方的碎髮,ことり腦補十多年來從未老去的死神小學生,想得出神。

忽然,後方竄出一台手機「來,チーズ(cheese)。」隨著指令,產生了電光一閃。

喀擦──偷襲令ことり眼前白光閃爍,暈眩數秒。

意識過來,「你怎麼還在這──」ことり幾乎是以要把椅子翻倒的氣勢站起來,質問背後架著手機拍照的兇手。「絢瀨繪里!」

「唉唷,只是覺得你沉思的樣子很美嘛。」罪魁禍首正愉悅地把相片保存起來,「別生氣,我用Airdrop給你。」繪里變魔術般掏出另一隻手機──ことり的。

「誰要啊──」ことり摸了摸口袋空空,「你又搶我的手機!」

正要搶回手機,門就打開了。「南,一大早精神挺好的啊?」刑事部長踏著沉穩步伐,一臉疲倦地走進來,瞬間將整個會議室劍拔弩張的氣場鎮壓住。

「早安,園田部長!」ことり敬禮,繪里慢悠悠地跟著敬禮。

「新來的?」刑事部長瞟了一眼繪里,銳利的眸定在她身上。

一旁的ことり大概比本人緊張千百倍。

「不,敝姓南條。」繪里小心翼翼地出示證件煞有其事,「公安調查廳(PSIA)。」

騙人──ことり應該要大聲宣布,假的。

只要願意隨時可以大叫,然後再度親手把繪里扔進監獄。她尊敬部長、尊重自己的職業……但她不是機器,只有黑跟白;正義與邪惡──她有情感,打從心底不願傷害繪里。

想說,但最終沒有說穿。

 

沉默。

氣氛凍到極點,接二連三湧進的警員打破了冰點。

「有聽說,快坐下開會了。」部長急切的移動腳步破壞寂靜,擺手請眾人坐下。「軍火走私案的會議,我想大家都明白這不是普通的跨國走私。根據情報可能與防衛省遺失的秘密武器有關,但沒有明確證據。」走上前,於最前方的講台輕咳幾聲,「所以今日會議,除了防衛省、公安調查廳、外務省以及警察廳指示下由我們警視廳刑事部為主的人員組成的特別小組外,請容我介紹一位偵探協助我們分析案情。請進來吧……」

揚手,眾人的視線全聚集到前門。

烏黑亮麗的雙馬尾輕盈地甩進門,「にこ,跳!」

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孩穿著那大得不合身的詭異風衣猶如小兔子蹦蹦跳,朝講台一躍而上。

那個跟蹤犯。「是、に──唔!」ことり震驚地要站起來,馬上被繪里制止,按回原位。「噓,正精彩。」

「大家好~我是大銀河宇宙No.1名偵探矢澤にこ、にこ。」雙手虛握抵在頭上當作兔耳,吐了吐舌頭拋了個媚眼。「請多指教,蹦!」

一陣陣春末夏初的冷風吹過,「刑事部園田雅巳,請多指教。」部長見怪不怪似的,淡定地上前握手,空著的手朝後默默指示警員關緊門,免得灌進來的風切得他們發寒。

 

部長雷厲風行的風格使會議盡快切入重點,進展神速。

ことり,相比在場所有人大概是震驚程度limit趨近於無限大。

小小警員,沒什麼資格多問。她把疑惑埋在心裡鎖得緊緊的,避免好奇心害死一隻ことり。

低下頭,乖乖紀錄會議重點……本來是這樣啦。

「幹嘛?」身旁的人極度不安分,拉過她壓著筆記的左手揉捏,把玩指尖。

「戒指,」繪里笑嘻嘻地搓開水瓶附贈的吸管套,捲動塑膠模綁了一個蝴蝶結,套在ことり無名指第三指節,「願意嫁給我嗎?」

「真廉價,」扯斷塑膠套,「無聊。」

「啊好現實。」奸詐地壞笑。

ことり監視繪里怕她又有餿主意,手取過邊上的水瓶卻得到報應般汲取到一大口空氣。

「就算你嫌棄我,」繪里將自己分配到的水瓶遞給ことり,「……我還是會勉強給你水。」

猶豫一會,但水對ことり而言太重要了,不能也無法拒絕。「謝謝。」她將瓶身檢查個遍──確定水沒開過,順勢喝下一大口。

等ことり喝罷三分之一,繪里陰沉著臉,「別隨便拿怪盜的水,下藥都不知道。」

「你又沒開過。」ことり補充水分,含糊地說。

「開不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不是?」

聽繪里一提,ことり憶起了她會魔術那種糟糕的小把戲。還咽在口腔的水就這樣衝鼻而出,「咳、咳……」大聲咳嗽的舉動,嚴重中斷會議進程。

「對不起,只是嗆到。」宣誓勝利,繪里裝模作樣擺出愧疚的欠揍臉,擺擺手道歉請大家不要介意,另一隻手順毛般輕撫ことり的背。

──南。

ことり感受到上司視線傳遞的無形壓力,背脊猛地發涼。

「騙你的,我沒下藥。」惡作劇成功,微笑。

「可惡啊,討厭鬼……」

嘟囔著,ことり瞪了一眼繪里。

……會議持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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