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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30日 星期日

【繪鳥】逐夢者言

內有不可明說之內容。







如上,這篇有一點車,麻煩還請低調。

 

一瞪眸,絢瀨繪里端正的臉清楚映入眼簾。南ことり美好的早晨被燒灼皮膚般的熱燙醒,翻身摸索床頭吵鬧的鐘,宣告六時該起床了。

「呼哇~早安,全新的一天!」讚嘆一天之始打起精神,ことり伸展懶腰,大口呼吸相較被窩內新鮮多的空氣。擺回時鐘正要離開被窩,她就被枕著的手臂箝制抱緊。「嗚哇,繪里ち、ゃん?」

「こ、とり,我不給你走喔~」罪魁禍首睡意朦朧地呢喃挽留,接著埋進ことり肩胛骨細吻輕啄,手掌穿過腋下不安份地揉弄ことり胸部,繞過乳暈打轉、彈著逐漸發硬的頂端,「……手、感真好。」

大危機。「唔嗯、啊……繪里ちゃん你都睡迷糊啦,昨晚ことり不都說今、啊嗯~今天要上課嘛?」止不住對那熟練又變態的手法流瀉色氣的呻吟,ことり趁情勢升級一發不可收拾前,拚命掙扎著朝繪里抗議。

「不管啦~ことり不要走!」

努力掙脫賴床同居人無果。儘管ことり也想配合繪里睡迷糊才明顯表現的低齡化撒嬌行徑,不過待會手工縫紉課程真的很重要不得不走。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改變作戰。不多反抗,轉身凝望純真無邪的睡顏,ことり戳著高挺的鼻頭,揉平鎖緊眉頭往上,撫過頭頂哄騙這隻小金毛狐狸。

「乖乖,拜託啦……ことり我還要做早餐呢,巧克力鬆餅怎麼樣?」

聽到關鍵詞,頭頂彷彿聳高了一雙看不見的耳朵。「巧、巧克力?」繪里逐漸鬆綁對ことり的掌控。

「嗯,巧克力醬大──量唷!」

「一定、要……大量,說好囉……嗯、呼……Zzz~」鼾聲雷動。

交涉成功。很懂得操弄人心,ことり進一步捕獲到繪里的心、擄獲到繪里的胃,如願脫離懷抱滾出被窩順利著陸。

掀開簾幕滲進大好春光,ことり開窗換掉空氣中曾籠罩的濃烈激情。對三月拜訪的寒冷直打哆嗦,她隨意披件襯衫──稍微長了點覆蓋到大腿,大概是繪里的──扣了幾粒鈕扣。一邊集中散落地面的衣物,一邊從櫥櫃拿出新床單與兩人份換洗衣物。

「乾淨的衣服ことり我放床頭喔?繪里ちゃん起來一下,要換床單。」

「嗯低血壓起不來,ことり幫我……還有,早安吻~」繪里應了一聲,房間再度回歸沉默。

「忍耐點會有點暈。」

輕輕啄吻因應,ことり將繪里打包成海苔捲滾到床下,迅速換床套再把人扔回床上。

 

啟動洗衣機,ことり回房間拿取暫擱書桌的換洗衣物。

調低暖氣,她正想結束窗戶的通風工作。一接近窗緣,陣陣強風切得她閉眼、鼻水直流,頭髮狂亂飛舞。

「嗯嗯~巴黎的櫻花還是這麼美!」

真不愧是花都。再度睜眼時才赫然驚覺白櫻已然綻放,讓她懷念起日本──她的故鄉,以及同居人的故鄉。

南ことり,離鄉背井留學巴黎學習服裝設計青春的大學三年生,目前居住母親外國友人空出的公寓套房,每天努力朝夢想一步一步邁進中。

「雖然很小,不過ことり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開玩笑的,欸嘿☆!」

害羞地搔刮臉頰,ことり瞥了一眼還沉迷睡眠踹開被單的金毛大懶蛋,幫忙蓋好棉被。

相較ことり,「這才是真正影響人類的、呃,偉大人物吧?」

絢瀨繪里,日混俄八分之一血統。(聽說)是模特兒出身,主要跨足電影、電視、舞台劇、音樂劇等戲劇演員以及集歌唱、舞蹈等專長的歌手。除此之外,更是兼任高級平面雜誌、節目主持人、公益慈善家等全方面藝能的大明星。但突然宣布退出演藝圈,正在躲避媒體死纏爛打……總而言之,目前就是個無業遊民嗯。

「還算偉大嘛……嘿、嘿?」

或許是上帝開了個大玩笑。ことり一直覺得自己很普通,是個平凡大學生(現在式)竟然邂逅絢瀨繪里這個名人,是個非凡大明星(過去式)──同樣有個「大」,level差真多。真要比喻,ことり就像剛結束新手教學還在打史萊姆的勇者,而繪里早就是已經打敗魔王進行二周目(以上)的大英雄了。

為什麼命運如此不同的兩個人會相遇、相識甚至……在那之上,直到現在ことり還感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到能列入演藝圈七大怪談之類的。

2425大概……三個月。」

扳指數數時,忽然狂風摧殘花瓣形成華麗的櫻吹雪宛如降雪,灑滿地面白雪皚皚。讓ことり回想起三個月前──第一次遇見這個人,猶如暴風般的景象。

當時不是降落白櫻,而是真正的白雪。

 

印象那一天是聖誕節,白色聖誕。

降雪很冷,ことり搓弄雙手保持溫暖,結束打工跟前輩並行同條回家路上。

「ことり,你那附近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突然她說。

一個人在外地讀書不容易。最近ことり忙著趁新年前薪水領得多趕快賺生活費,根本沒空管生活八卦瑣碎大小事。

應該沒有吧?本想這麼回答,但ことり看見前輩臉龐那種急欲求知答案、興奮難耐的可疑表情,指尖抵住嘴唇努力思考,「……啊,有!」

她拳頭作法槌狀重擊掌心,頓悟。

「這幾天看到很多拿攝影機、照相機之類的可疑人物聚集在附近的高級大樓前、吧?」

不太確定。

「不是可疑人物,是媒體記者。」前輩糾正錯誤的目擊證詞,「那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

「記者……不知道。」

複述著那個詞,ことり偏了偏頭,疲倦促使她放棄思考。

「你,沒看新聞?」

不敢置信,前輩的臉色越發沉重。

「沒有。」秒答。

雖然知道後輩天然(難聽點是我行我素)對外在環境變化與消息流通很遲鈍,而且加上她正專心學習、賺錢努力追求夢想,對除了服裝外的多餘事物不感興趣。

可是這次,「my pace過頭了!」

本想罵ことり,但前輩無奈地乾笑幾聲最終選擇放棄。

「那麼天然,哪天被賣掉都不知道……專心做好眼前每一件事,也是你的優點啦呵、呵呵。」

怎麼了嗎?當ことり正要詢問,前輩已經掏出手機搶先回答。

「果然。早知問你是錯的,沒想到唉……昨天的大新聞,你大概是全世界最後知道的。」

絢瀨繪里,風靡世界各地男女老少的國際巨星,在平安夜的聖誕演唱會突然宣布退出演藝圈,全人類為之心碎。

仔細看前輩手機推送的即時新聞內文,「這人很厲害嗎?」

「這人不厲害嗎?」

疑問馬上被反推回去。前輩扳過ことり的頭,將視線移到家電賣場、大樓的電視牆──眼睛所到之處,全是絢瀨繪里的退出說明記者會一遍又一遍重播。

「不,她不是人……是女神。」前輩僅僅是看著畫面,看著、看著突然淚流滿面,「來年不好過。」

正當ことり手忙腳亂掏出手帕時,抬頭才發覺不只前輩,四周人們聚集電視牆前跟著哭泣,彷彿虔誠禮拜的教徒互相安慰。

這時,ことり才發現歡樂的聖誕藍白街景,陷入一片低迷哀悼的氛圍。

 

各大社群網站哀鴻遍野──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

與前輩分道揚鑣,ことり途經返家路上的公園,滑過手機查看一條條消息──除了絢瀨繪里還是絢瀨繪里,不是粉絲感想文就是挖掘分析退出內幕,幾乎沒人有其他心思去分享自己家的小貓、小狗、小確幸。

「女神消失,世界末日啦!」

突然跑過一人撞到ことり手肘,手機順勢脫手跌落柔軟草皮。

「嗚哇好險、好險……嗯,有──」

彎腰撿手機,ことり驚覺眼前樹叢窸窸窣窣正要探頭進去。

人。來不及說,驀地,樹叢裡面竄出一人咻地把ことり抓進去,束縛著她的自由。

被綁架了。ことり下意識第一個念頭,恐懼地反抗著、掙扎著。

「噓,別說話!」低沉富含磁性的嗓音下達無法反抗的絕對命令。

聽起來有點耳熟。嘴巴被固定住,ことり左右挪動頭部盡量以眼角餘光辨認身後人。

一看清楚人,ことり幾乎倒抽一口涼氣,「啊呀誰唉哩(Ayase Eli)!」口齒不清喊出綁架犯的名字。

沒搞錯,跟電視上一樣絢爛奪目的金髮、清澈湛藍的眸、洋娃娃般的精緻五官──絢瀨繪里。

「拜託,我不會害你……請不要說話,求你了!」

手的力道忽然加緊,她正低聲下氣地求饒。

ことり乖乖閉嘴不再掙扎,跟著繪里注意外頭動靜。

「明明看到是往這裡跑來了。絢瀨さん,你在哪裡──不給個理由我們無法信服,全世界人們都在等你交代啊!」

排山倒海奔來的人群踐踏草皮、製造淺層大地震,徘徊附近大喊大叫。

「騙人,你們只對獨家有興趣,別人要死要活才不管。」繪里不屑地嘟囔,沒注意到音量引起了關注。

「那邊好像有聲音?」

腳步聲逐漸接近。明明不關ことり的事,但她好像跟著繪里一起聳高肩膀、一同緊張,心臟撲通撲通狂跳。

「大新聞,有人往絢瀨さん住處移動了──說不定是知情人士!」

龐大腳步如湍急奔流往聲源移動。方才喧鬧彷彿是假的,一會兒周遭便回歸寧靜。

「走了嗎?」說出口,ことり才意識到覆蓋嘴巴的纖長指尖鬆開了。「絢瀨……さ、ん?」

轉眼間繪里咚地應聲墜地,ことり按住嘴硬生生抑制差點發出的尖叫。

 

「我已經被媒體追了一天一夜,沒吃沒喝。」

或許是知道人群走光──極度緊張的精神瞬間鬆懈,飢寒交迫之下繪里昏倒了。

「看得出來。」ことり隨意組合冰箱裡的飯菜招待,轉開電視都是繪里冷靜面對記者的新聞。

「支持我的粉絲們對不起了,我絢瀨繪里就此宣布退出演藝圈!」

「絢瀨さん,真的確定不復出?你不是才獲得影后、歌后的榮譽,事業正如日中天啊……難道是有戀人?您有日本血統,聽說大部分日本女性邁入婚姻就會引退轉而照顧家庭──」

好霸氣。各種謠言、各種問題,繪里只說完自己想說的,剩下的……英姿颯爽地無視,下台一鞠躬。

「ハラショー謝謝招待~」狼吞虎嚥掃蕩飯菜,活潑爽朗地說。繪里毫無明星形象包袱般,自在地拍拍肚皮左顧右盼,「這公寓真不錯呢~」

跟螢幕上英氣凜然、高傲瀟灑的形象大相逕庭,好微妙。「粗茶淡飯,不成敬意。」

「好久沒聽到這句話,真懷念。」

收拾飯碗,ことり好像發覺這人以一種奇怪犀利的目光到處打量自己。

「從日本來是同鄉呢,在外求學嘛……你一個人住這房子似乎太好了?」

可能是來自同一故鄉的緣故,ことり降低警戒心對繪里頓生親切感。

「對,留法學設計,大三……這是母親朋友移居瑞士後沒住的空屋,暫時租給ことり。」

「學生單純,嗯是好對象……看起來也像隻無害小動物。」

是錯覺吧?沒想太多,ことり忽略繪里陷入沉思的喃喃自語,速速清洗碗筷、擦拭桌面。

「絢瀨さん你應該沒辦法回去,今天先住這──」這邊吧?

「不,請讓我住這邊一陣子。」

ことり對繪里掏出一疊歐元啪地扔到桌上的舉動嚇到講不完的疑問句全部囫圇吞棗嚥下肚子。

那疊鈔票少說應該有一萬歐元──是她在咖啡店打工一個月的好幾倍。「太、太太、太多了吧?」結結巴巴,ことり慌忙噘起嘴喝一大口水冷靜一下。

「當作是我請你不要洩漏我行蹤的保密費,還有害你陪我受難的驚嚇費?」

「不、不用啦……我只是路過幫忙而已啦!」

繪里似乎愉悅地沉浸在ことり陷入驚慌失措的表情中。

「那──」繪里壓低魅惑人的嗓音,欺近身輕撫ことり下顎自然挑高,「你就當作是我包養你吧?」嘴角勾起壞笑,挑了挑眉放電般地眨眼。

「啊啊啊──真過分,這是求人的態度嘛?ことり可不是隨便的女人喔(ˋ8ˊ)!」

士可殺,不可辱。對那突如其來的輕浮行徑傻眼,ことり退開一步拉大距離,決心要振開雙翅反抗到底。

這人出乎意外的有趣。「抱歉、抱歉開玩笑,你就當作是我僱用你當我的管家吧?這是請你讓我暫住一陣子的住宿費……拜託了,待遇不會差。請收留我,我什麼都沒有,就錢最多。」

繪里雙手合十,(各種意義上還是挺囂張的)誠懇求饒軟化ことり的決心。

「房租、學費、生活費我可以幫你出,你只要負責幫我打理生活,陪我吃飯、聊天……」

工作正經,簡單明瞭──錢多、事少、離家近,這不是夢寐以求的工作嗎?ことり有些猶豫。現在她有更多時間鑽研學業是好事……可是那麼多錢,多少讓她良心不安。

「同鄉好照應,況且你讀設計應該很缺錢吧?每個月我還會給你足以支付耗材的零用錢。不要的話……我過完今天就走了喔,真的不要嗯?」

在演藝圈打滾這幾年,繪里很懂得看透人心中處於猶豫最脆弱的瞬間。左右揮舞錢錢,趁ことり防備最低之時刺中她的心坎。

「錢不用多,只要能等價交換就好。」伸手,「南ことり。」

「好啊,就知道你會答應!」交錢,「絢瀨繪里。」

握手,成交。

 

 

退出演藝圈後,再度接到一齣年度大戲──真要追究起源,肯定是從那晚握手開始的吧?

這次扮演的角色是──戀人。

「繪里ちゃん早餐放桌上,我包了保鮮膜。ことり我要出門囉?」

繪里從ことり馨香柔軟的鵝黃色愛枕醒來,抬頭就見ことり替她拉上滑到腰際的棉被。

「早安,我的公主。」逗弄ことり的下巴,繪里調侃著說:「搞得我暈頭轉向的,真不溫柔。」

「早安,誰叫你不起來給ことり換床單呢?」知道繪里在抱怨把她包成海苔捲滾來滾去的事,ことり笑著回應,「一點七五米身高的體重,就算以前是超模……ことり還是承擔不起唷(˙8˙)!」

「啊啦,真壞。」繪里埋進枕頭翻身面朝上,「口渴,想喝水~」

聽聞,ことり進廚房倒了水。再度返回時,只見繪里閉眼、仰著頭一動也不動,就像在說:「餵我。」

凝視那近距離明顯輕輕顫動的睫毛,白皙到吹彈可破的肌膚。真美啊,ことり不禁讚嘆這宛如畫作般的景象,一口喝掉水含在嘴裡,將杯子放到床櫃,從脖頸抬高睡美人端正漂亮的臉,吻住豐潤晶瑩的唇。沒多作停留,把周遭流出的水痕舔拭乾淨便離開。

水一點一滴地注入喉嚨緩解乾渴。繪里撫摸ことり的後腦杓獎勵她很懂她的心,「今天有安排嗎?」

「上午課結束,同學下午邀ことり去聯誼……在考慮要不要去?」

「當然不行!」繪里猛地起身接觸到略寒的空氣清醒不少,赫然驚覺自己太過激動了。不能被發現動搖。她緩著氣息游刃有餘地吻上ことり的唇又道:「就算是暫時假裝……你也不可以看其他人,你現在是我的戀人。」

「真霸道呢。」ことり抱著繪里後頸讓她在自己脖子上肆意妄為,種下一個個吻,「……繪里ちゃん你喜歡ことり哪裡呢?」

其實並不清楚為什麼會這麼脫口而出。或許對ことり而言,這樣的對象是自己的戀人偶爾會感到不真實──心底想確認,確認這份愛。

「全身上下(整個人)?」

「全身感覺好隨便,從你口中說出……好變態。」

「你還不是只愛我的身體。」思忖一陣,繪里雙手朝空氣揮舞不知道在撥弄什麼,「那就……你長得像我死去的鳥,很有親切感?」

「那是喜歡你的『身材』,跟身體差那麼多……講得ことり真變態。況且──」ことり最想吐槽的是長得像鳥意義不明,「真過分,哪裡像?」

「那我就當變態吧,只對你才那麼色喔?」她說。ことり頭上癢癢的,原來是繪里在玩弄家族遺傳的特色頭毛,「鳥毛,你這撮像玄鳳。」

好奇怪的答案。

「喂,也只有這邊像吧?」

「我說笑的。」

──絕對不會告訴你最認真的那個答案。

「總之,你不准看除了我以外的人就對了……你可是被我豢養著的鳥兒呢?」順著動物的話題,繪里逗弄著ことり的下巴,順勢解開胸口鈕扣。

打手,ことり阻止襯衫被拉開又扣回去。

「現在是ことり我在包養你吧?我可是照三餐打理一隻家裡蹲屬性的金毛大狐狸所有日常。」

──你豢養了我,從此我對你便有了獨一無二的意義。「是嘛?」被點名的金毛大狐狸想,或許可以演一齣《小公主》。

「或許吧……ことり我發現你很會一本正經地補刀,真腹黑呢~」

「這是事實。」ことり瞥了眼床頭時鐘,「時間差不多了呢(˙8˙)。」

「我送你。」

就算知道繪里很高,突然站起來還是很嚇人。她人很高、瘦瘦長長、身材緊實、前凸後翹──不愧是(前)模特兒,那完美身材讓ことり超級羨慕。

披在身上的被單只到腳踝不會拖行,繪里抱著枕頭打了個大哈欠送ことり到門口,突然敞開雙手撫上那厚實柔順的雪紡襯衫,整理ことり胸前覆蓋層層疊疊的荷葉襯胸。

「還以為你又要不安份,謝謝。」拉扯繪里即將掉落的被單,ことり接住即將跌地的枕頭還回去。

「真壞,我又不是成天只想著做愛。」

繪里接過枕頭抱緊,退後比著七以上下引號框住,觀察ことり今日服飾──米白襯衫搭配深紅色彈力泡芙裙,腰間點綴著深咖啡雕花皮帶相當襯她活潑俏皮的氣質。

「ハラショー今天品味依舊不錯,超級可愛喔!」繪里笑嘻嘻地吻上ことり柔軟的唇瓣,「Пока~路上小心,送行吻。」

「孩子的媽,」ことり故意壓低尖細嗓音仿冒大叔的粗啞,食中兩指併攏敲擊眉角,做出帥氣的再見手勢。「ことり我會多賺點錢,養家活口的!」

彷彿為害怕社會的尼特族戀人拚命賺錢養家奮發向上,轟轟烈烈的上班族家庭劇場。

「喂,你才不用賺錢。」

「我說笑的。」

立場倒轉。

 

擺擺手送走ことり,她覺得自己的表現良好、心浮氣躁。

「唉~人終於走了。」繪里靠牆墜地,連連嘆息埋進枕頭,「確實是整個人(ことり本身)全都喜歡啊?幸好沒被當真……」

跟ことり同居後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很放鬆,可是心很累──那種警戒後放鬆的脫力感,牽引她下墜到深淵。

「我的戀人角色有沒有演好呢?」

一定有吧,「畢竟是聰明又可愛的エリーチカ~」自信的咒語一遍又一遍地勉勵自己。

撓了撓頭站起來,看到鞋櫃上──大概是昨晚ことり忘記拿進去的包裹。

「三月底了,應該是四月號……」撕掉日曆,繪里摸了摸包裹外觀,確認是雜誌就把包裝拆了。

這是繪里以前經常合作的高級時尚雜誌,「封面換人了……原來是她。」不願多看擁有一頭東方人漂亮黑髮的模特勾起滿分笑容的封面,繪里把書扔進雜誌堆破壞平衡劈哩啪啦地大山崩。

「好麻煩……」一本一本撿起書,按照時序與字母排列整理,她拿起今年一月的,封面模特還屬於自己。

「畢竟是在宣布退出前拍的。」

「原來你真的那麼厲害喔(˙8˙)!」還記得ことり收到這本雜誌時的興奮神情,有一種「啊原來找到稀世寶物」的感覺。

聽到那個答覆,繪里差點跌下椅子,「你……你有那麼多關於我的書,難道不知道?」

「知道什麼?」偏了偏頭,ことり完全狀況外。

端正坐姿,繪里從書堆裡面隨便拿幾本時尚雜誌,排排放在桌上──封面、內文,除了繪里還是繪里。

「誒,怎麼都是你?」

「誒什麼誒啦,自己買的還不知道!」

繪里自信與自尊嚴重受創,呈現黃色低血量。

「可是ことり平常只看上面的衣服……」ことり隨便舉起一本書傾身向前,緩緩遮住繪里的臉,「啊啊就是這個、原來就是你,ことり喜歡的身材!」

絢瀨繪里,吐血陣亡。

 

本以為是隻無須警戒,人畜無害的小動物而且還是小粉絲更好控制。

沒想到不是粉絲,而且連絢瀨繪里的存在都不知。根本是──服裝狂人,眼中除了衣服就是衣服,對不相關的事物完全看不見,有著目標一心一意追求夢想。

好羨慕,光是站在身邊就覺得耀眼……然而,這樣的存在竟然被自己玷汙了。本來只是單純的勞雇關係,只需要陪她吃喝玩樂、打發日常就好,但什麼時候脫離勞雇關係,搞到上床約定成(假性)戀人,她暫時想不起來。

「……簡直得到假性失憶。」

棉被、枕頭摺疊好擺回床上、整理床鋪,繪里進入浴室轉動開關,任由花灑降落的水柱淋浴。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ことり我會尊重唷。

想起來了。那時事後的早晨也是像現在這般,站在淋浴間想事情。一樣是懊悔,但那次懊悔是自己讓ことり感到噁心討厭,塑造了糟糕回憶。

第一次發生在一個月前,只是喝多了──就把對ことり的動情轉化成實際行動。或許當下繪里可以把自己包裝成可憐兮兮的受害者敷衍過去,給錢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但是她沒有。

身體是無價的,不能被當作金錢隨意買賣的道具。繪里她想負責──ことり肯定不希望自己是被消費的,況且真的金錢交易那跟買春又有什麼兩樣?

做出這種無法原諒的事,必須隱藏真心──絕對不會告訴你最認真的那個答案。「一切都是我的錯,昨晚是我在玩樂、體驗戀愛的感覺,鬧過頭了。」隨便找了個很合理(符合輕浮形象)的藉口搪塞──反正不是重點,繪里一把撞上桌子,鄭重地土下座道歉,「沒考慮到你的心情,對不起!」

「體驗……你沒談過戀愛,難道沒愛過任何人嗎?」

重點錯,ことり的回應很不著邊際。

「……沒有。雖然演過很多愛情戲碼,但是工作忙,現實中真的談戀愛倒是沒有。」

思忖一會,繪里回答後得到的反應讓她傻眼。

「噗!」ことり噗哧一笑捧著肚子停不下來,幾分鐘後勉強止住,「抱歉、抱歉,繪里ちゃん總是游刃有餘……昨天在床上那樣,感覺戀愛經驗很豐富?」

「只是,工作需要了解……啊,不是真的需要使用!」繪里笨拙地解釋,「總之,有、有查過啦……奴歌(noogle)一下,你就知道?」

ことり抹除眼角笑到泛淚的水痕,這倒是讓繪里又害羞又尷尬。

「總之,我會負責──」清了清喉嚨,繪里提起氣勢大聲扳回話題,「隨你使喚!」

不輕不重地覆上繪里手背,ことり垂低下眼瞼,嘴角淺淺地上揚陷落著小梨渦,那是一個充滿魅力的柔美笑容。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ことり我會尊重唷。」

做出回應的手很溫暖,繪里下意識緊扣那雙溫柔的指尖。

「是呢,要求嘛……」ことり一下豁然開朗的神情,「既然繪里ちゃん沒談過戀愛,那麼ことり就來當戀愛啾比特,希望……是啦,能一起吃飯、聊天、看電視、睡覺,還能幫ことり試衣服當專屬模特兒……啊,不過繪里ちゃん被媒體追著跑,不能出門真可惜。」搔刮著面頰,ことり表達深深的遺憾之情,緩緩閉上眼、連連搖頭。

「這種事不就是平常在做的嗎?」

這根本不是要求,繪里打從心底無法接受。

「那麼追加,回來的時候要喊你回來了,早上要有早安吻、送ことり出門還要來個送行吻。」

「你的要求簡直就是戀──」

ことり搶先打斷。

「是喔。希望繪里ちゃん離開這裡之前,能當ことり的戀人。」

戀愛啾比特才不會自己談戀愛。現在想起來這個契約很奇怪,完全不明白ことり的目的──她是個很神奇(?)的人。總能把人帶進自己軟呼呼的步調之中。而繪里覺得最神奇的是──自己竟然乖乖配合著她的趣味,搭起戲台飾演著戀人,樂在其中。

快樂……才是最糟糕的,要隨時警惕自己這是假的、是演戲、是暫時的。

好累。關閉水龍頭,繪里愣愣地凝望漩渦逆時針轉動咕嚕嚕貫通的聲響。

搓揉濕潤的髮絲,踏出淋浴間取過早餐、打開電視。

「不應該老窩在家等人回來……時間也久了,說不定可行。」戳弄鬆餅、望著螢幕上的電影廣告,繪里拿過桌上的(酪梨牌)XI Phone輸入一串訊息。

「下課後,公園噴水池。」

這肯定是個好主意,真不愧是エリチカ。不經意間,嘴角上揚。


 

 

鐘聲敲響,下課。ことり接到繪里訊息迫不及待往公園趕路,沿著圍欄拐過巷口。

突然一位小女孩──大概是迷路,「媽媽!」如子彈般射出轉角擦撞ことり,撲上不遠處的母親堅強地炫耀:「媽媽別擔心,我沒有哭喔……那邊有個戴墨鏡的親切大姊姊,她帶我來的喔~」

那名母親點點頭稱讚著女孩,但擔心著孩子再度走失就牽著人回家了。

沒耽擱太久。ことり再度前進,繞過彎就看到入口往噴水池的方向有位戴墨鏡的女人走過去──她燦爛的金髮上戴了頂帽子遮掩,圍脖米色圍巾、身著深藍條紋上衣配水藍色大衣、鼻樑架著墨鏡,非常成熟高調的時尚。

「抱歉,ことり我遲到了!」

「沒關係我才剛到。」

繪里朝ことり揮手,指著公園河岸。

「平常不都夜晚才出門,現在還是大白天不怕被認出來嗎?」

順沿閃爍粼粼波光的河岸行走,ことり湊近繪里耳邊竊竊私語。

「想約會,在悶下去我都快發霉了!」繪里牽過ことり發寒凍紅的手塞進口袋,「大家都這樣啦,一生推只是口號,失憶症跟三心二意、喜新厭舊才是真的很嚴重。藝人只要暫停活動一陣子就會被抹除在人們的記憶中,別擔心~」

「嗯~這樣啊……其實ことり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退出演藝圈,當時應該事業正忙吧?」

繪里垂眸,臉上流露明顯寂寞難耐的神情──那神情ことり看過很多次,尤其是兩人第一次那晚──這樣的她使人油然而生不能放著不管的憐愛之情。

──絕對不會告訴你最認真的那個答案。

繪里停下腳步勉強撐起笑容,ことり走過頭又咚咚咚地折返。

「看,櫻花。」隨著繪里的話,ことり從那冰藍色的眸中脫離,轉而凝望藍得徹底的天空──頭頂上、燦黃下到處盛開櫻花,秒速五釐米降落著白色、粉色甚至是黃綠色(那是連日本都少見的御衣黃)燦爛奪目的花雨。「她們,總是在最淒美的時候凋零……就像我在最紅的時候退位,不是正好嗎?反正本來就不是喜歡才當藝人的,藝人總歸不是個長久事業,扮演著不是自己的我……也累了。」

乍聽之下像真話卻混了假話。繪里伸手接住花瓣神情落寞,ことり沒發表什麼意見,只是點頭思忖點事。

「不談那麼無聊的事情啦,我們去看電影!」

口袋抽出兩張電影票,繪里一掃臉上陰霾,燦笑著牽起ことり驅車前往電影院。

 

開雷諾轎車大約十分鐘車程抵達定點,裡頭觀眾人數稀稀落落約三、四十人,繪里買巧克力豆、爆米花與汽水,挑了中後排好位、摟著ことり一屁股坐下,五分鐘後電影開演。

「這部聽說不錯,是我很尊敬的導演拍的……啊,如果可以還是想再合作呢~」

說完開場白就專注於畫面上。僅僅於這時,ことり才看見繪里願意褪去墨鏡。

電影很好看,ことり印象深刻許多情節與對話。這是部浪漫愛情片──於巴黎相遇,進一步相識、相知、相愛的兩人遭遇重重困難,在煩惱與迷惘中互相扶持克服萬難,有情人終成眷屬。

搭配著適當的音樂與演員演技,導演掌鏡、後製技術,雖然劇情老套卻依舊感人──老梗在不同人手上一用再用,造就不同詮釋流傳千百年。這就證明好故事,大家都喜歡。兩人跟著觀眾對電影叫好鼓掌,繪里甚至誇張地淚流滿面要ことり借她肩膀、手帕。

看完電影,繪里擦乾眼淚彷彿沒發生過任何事戴上墨鏡。之後逛美術館,欣賞各式繪畫、家具、雕塑、攝影藝術,肚子餓了就找間餐廳進食,開了瓶上好紅酒跟隨法國人緩慢步調吃掉五個小時,期間隨意討論美術館看到的或電影劇情最深入的細微末節,沒想到繪里再度痛哭流涕縮進ことり的懷抱。

她們初次約會很開心。回程搭計程車再轉步行,路途經過ことり以前打工的咖啡廳,ことり與站在門口掃地的店長攀談一會。繪里則在河岸邊仰望星空,摘下墨鏡。

暴露行蹤的舉動,短短數秒已經足夠了。

「えりち?」人行道路過一名女子操著一口類似關西腔的日語,「是你嘛えりち……咱、咱找你好久了!」

「不,不是!」

見到最不應該遇見之人。繪里戴上墨鏡,聲音顫抖、冰冷而嚴厲。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什麼えりち!」激動地甩開女子搭上手臂的掌心,繪里轉身迎向過來的ことり,一把抓住奔向公寓。

「就算你不承認、不想回來,咱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問你、等你回來!」女子的吶喊在耳際迴盪著。

回到公寓兩人氣喘吁吁。

她是?ことり緩不過氣靠在繪里身上,暫時無法說話。

「東條希,(前)經紀人。」

讀懂ことり眼中的疑惑,繪里窺探門上貓眼搶先回答。

「怎麼可能輕易遇到日本人……行蹤暴露了。她是想來勸我回去的,打死我都不要!」繪里抱胸、氣憤地大聲嘟囔,一屁股坐上玄關立馬抱頭陷入消沉喃喃自語,「就算是這樣……會不會對她太兇了?」

「是希、希ちゃん吧,人、人有追來嗎?」

「沒──」從失落中抬眸,繪里一對上ことり如琥珀般水波流轉的金黃眼眸就有些恍神,「……有吧。」

「那、你要怎麼辦,繪、繪里ち、ゃん?」ことり因奔跑而衣衫凌亂、面頰紅暈,彎腰詢問時,那豐滿的胸部劇烈起伏,甜甜馨香伴隨呼吸,近得撲面而來擾亂思考……繪里覺得面前這人最可怕的,大概是一舉一動間都有著引誘人犯罪的色情氣息。

「先暫時別管希……こ、とり。」

真危險。繪里嚥了口口水,搭上ことり肩膀,壓低嗓音把話語揉進了情慾的熱吻。

 

 

還是要管一下希,太難纏了。

雖然路上偶爾會被粉絲認出糾纏,但比起希……都好打發得多了。「YesI am a star broker!」氣喘吁吁地逃離希幾乎百發百中的spiritual power追蹤雷達,這兩、三個月來不知道已經幾百、幾千、幾萬次了。

NoI'm not a star!」

繪里大不了可以下定決心──從現在開始的家裡蹲生活。可是今天她非出門不可,因為她已經立下約定了──答應要去看ことり系上成果發表。

啊啊真討厭。明明希平時不會那麼緊迫盯人,繪里懊惱地想,繼續向前跑。

進入夏天早晚溫差大,沒在陽光下的風吹來還是有些寒冷。

真討厭。上氣不接下氣,空氣貫穿鼻腔,直入胸臆──胸中僅存的氧氣即將燃燒殆盡,維持十公里時速卻不能中斷。

提振精神驅使左腳、右腳拚命擺動,繪里雖然有維持運動習慣,但跟以前的運動量比起來差太多,體力衰退不少。

穿越長長的石橋,橫越塞納河卻無心觀賞那水波蕩漾、浟湙瀲灩的明媚風光,在右岸大街小巷俐落穿梭追趕跑跳碰。繪里著急逐漸逼近的時限,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為什麼非得逃不可?最終受不了持續一個小時的躲貓貓、鬼抓人,理智斷線。「真是夠了,」在接近學校的小巷中,她勉強站定腳步,粗魯地剝除墨鏡。「我受夠了!」

「我是絢瀨繪里又怎樣?」

「終於、承認了吶……」希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面部扭曲靠牆支撐,「咱、咱想說──」

「東條希你想勸我回去吧,你聽好了──老實說你一直追,搞得我很煩。」繪里根本不想聽她說話,強硬打斷,「你現在有輔佐的藝人吧?既然如此,你應該要專注在她身上!拜託你不要理我了──我的心意很明顯就是нет(不),絕對、絕對不要回去演藝圈!」重要到一定要說兩次。

「えりち,不、是……沒事,咱知道了。」對方如此憤怒,希也不好再說什麼──想說的話全吞回去。

「那就給我滾!」板起臉孔,繪里惡狠狠地瞪了希一眼。

「至少這個……你一定要收下。」希翻弄西裝外套內袋,取出一枚信件。

繪里斜睨一眼希,搶過信收進懷裡。「……你還不快走。」聲調放柔了點,但表情依舊嚴厲。

「保重吶。」希點頭致意離開了──腳步聲遠離,四周回復悄然無息。

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能好好說啊……嗚哇,又搞砸了。」

抱頭靠牆蹲下,繪里警戒而聳高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ことり坐在長椅前後蹬著腿,百無聊賴朝空氣踢踢。

學校舉辦很多活動,人群熙來攘往踏過草皮各自走向目的地,卻沒有一人是來尋找ことり的,見不到那燦金的身影讓她落寞。

人怎麼還沒來呢?收起聯絡不上人的手機,「誒……」抬頭意識到一幕好神奇的景象。ことり數著經過的人,一個、兩個、三個……好奇怪,四個、五個、六個……搓揉眼睛,擔心是自己看錯了。

「雙馬尾?」沒搞錯,整條通行路只要是女的八成都綁著雙馬尾;男的,如果長度合理就跟著綁、不足就紮成沖天炮……太慘不忍睹了,不忍直視。

「這是最近流行趨勢嘛……」ことり繞了繞太陽穴仔細思考,專心到忘記呼吸,缺氧使雙頰通紅鼓脹,「啊,就是那個──最近好像真的常常看到雙馬尾呢?」

想起來要呼吸,ことり趕忙吸氣又吐氣回血。

「對啊。這是にこに這大宇宙銀河No.1 明星──發起的流行呢にこ☆!」

感覺有人靠近,確實有個影子逐漸覆蓋她。

「誒誒誒,怎麼ことり也變成雙馬尾了!」轉眼間,ことり的頭髮已經打理好了,她拿著鏡子左觀右看不敢置信。

「交朋友的證明喔,ラヴにこ!」翻過身,有位身材嬌小綁著雙馬尾的女子──戴著紅框墨鏡(隱藏身分),比著奇怪手勢(看起來也像可疑人士),衝她微笑。

好眼熟。ことり半瞇著眼觀察從花圃圍欄上居高臨下的女子,老覺得在哪裡看過。

啊,是她。ことり並非那種愛跟風、追流行的人,直到認識絢瀨繪里本人才去追蹤其他藝人──因此比較有在關注最近明星動態。

想起來了。時尚雜誌近期封面人物──傳說中竟然、竟然僅有一點五四米就登上知名平面雜誌的模特兒,用笑容與可愛的「にっこにっこにーラヴにこ~」之歌席捲(洗腦)全世界的超新興巨星。

「唉唷,好痛(>8<)!」下一秒,ことり額頭被毫不留情地猛力爆擊。

「可惡,你的表情就是在想些失禮的事情吧,啊?」打完ことり,にこ小混混似的神情一秒變回原狀,「總之就是你想的沒錯,就是我──にっこにっこにー大家的……不,是世界のYAZAWA,矢澤にこにこ,請多指教☆にこ!」再度擺出奇怪的──呃,她的招牌手勢──雙手壓住無名指與中指、高舉眉心,國際通用的火紅姿勢。

「啊時間差不多了,にこ在這邊的事情是秘☆密唷──」鐘聲敲響兩下,にこ手抵住唇邊做作地發出「噓」的指令,「拜託請不要說出去,約好了唷にこ☆!」

真是暴風般席捲而來──擅自出現、擅自消失,還留了ことり一頭雙馬尾。

 

剛送走一人,又來一人。

「關於希ちゃん……又說錯話了?」

看見遠方一名穿著深藍色無袖襯衫外披著薄紗外套,搭配超短迷你褲的高個兒女子──繪里失魂落魄地走來,ことり上前攙扶、看那表情就知大略發生了什麼。

「嗯、嗯我又對希太兇了,唔她也不是惡意……不過我趕著過來找你,又被追得很煩心裡一急,然後、然後──」

「就發脾氣了?」剩下的話ことり代答了,「乖、乖喔……」

撫著她的背安慰著坐下時,繪里懷中掉出一枚信件。

「這是?」

「希給的,還沒拆……晚點看。」

ことり撿起來那粉粉色封面只寫著「絢瀨繪里 樣」的信件遞回去,繪里仰頭、手臂掩蓋著雙眼,接過信塞進口袋。

照這樣來看──繪里大概又要失落好一陣子了,ことり默默地陪在她身邊,長椅上抬起雙腿蹬著,再度朝空氣踢踢。

「……你的頭?」待繪里從失落中恢復,她就問起那顆一直在意的頭──ことり那顆綁著雙馬尾的頭。

雖然很可愛就是了。

「被一個路過的人綁的,算是跟風流行吧……?」

想起にこ請求。是怕粉絲追逐吧?ことり捧著髮尾,不供出兇手。

「喔,最近很流行的……是にこ頭啊!」

儘管轉變很快──是以往的輕浮態度,但ことり不確定是不是產生幻覺?繪里有一瞬間面色一沉,不大高興。

「你知道嗎?」

「當然啊……最新流行趨勢嘛,這倒讓我想起以前有陣子也流行單馬尾。」

因為繪里ちゃん?ことり沒問,答案不證自明──她記得半年以前的確到處流行讓人密集恐懼的單馬尾。

那龐大影響力,「……大明星真可怕。」

繪里走到ことり後方解開她的頭髮,從懷中掏出梳子俐落地梳理流溢指尖清澈美麗的亞麻色長髮。

「真正可怕的不是明星本身,而是粉絲。」

總覺得寓意頗深,「或許呢。」

「好了。」抓起髮絲擺弄一會兒,繪里現出鏡子給ことり檢查,「你看合不合你意呢,我的公主大人~」

真的是公主。繪里給她綁了一個公主頭,為ことり尚稚嫩的臉龐增添點優雅高貴。

「那麼接下來衣裝,是戰鬥服的整理呢~」

整理ことり的襯衫領帶,繪里後退一步比對她的今日服飾──她身著介乎綠色和藍色之間的矢車菊藍荷葉邊襯衫,那收攏的袖子與多皺褶的下襬完美襯托出整個人的輕靈俏皮,搭配輕飄飄薄紗宛如裙子的南瓜褲與白色高跟鞋又有成熟大方的氣質。

滿意地點頭,繪里替她戴好咖啡色搭配皇室藍緞帶的帽子。「那麼,」咳嗽清了清喉嚨,「我有沒有榮幸邀請我的ことり公主一起去展覽會場呢?」

退後一步,繪里伸手做邀請狀、恭敬地彎腰行禮。

 

 

誇張地擺動雙手前後甩甩,ことり像個孩子蹦蹦跳跳跟繪里漫步草地,欣賞轉成星空的夜晚。

「順利結束,真是太好了呢~不愧是ことり,作品在小細節方面的細膩之處依舊很棒!」繪里捏了捏ことり的鼻尖,撫摸著柔嫩的面頰勾起一抹壞笑,「如果模特兒找我,你的作品肯定會更加分呼呵呵。」

「有很多服裝工會大老,真的很緊張呢~」享受獎勵的撫摸,ことり可愛地呼出滿足的嘆息,「(前)模特兒來幫ことり站台當然很棒啊~不過,繪里ちゃん如果真的跑上台,服裝的風采就會被搶走唷?」

「不會啦,平常不都是我幫忙試衣嘛……量身打造絕對沒問題。」

「可是繪里ちゃん,當初可是你先拒絕ことり的請求唷?」

有這回事嘛,她想一會。「好像是這樣?」那時好像是被希追得很煩,心不在焉就隨口拒絕掉了。

就是。翻了個白眼,ことり氣鼓鼓膨脹腮幫子,為繪里的金魚腦無言。

「好嘛,作為補償、我請你──」

扯過雙手,繪里從後方將ことり摟進懷裡,再以下巴靠著她的頭頂時,「雙馬尾?」被突然映入眼簾的景象驚呆了。

「請ことり……雙馬尾?」

疑惑地順著繪里的指向,ことり看到一窩蜂雙馬尾人潮聚集在不遠處廣場,揮舞著粉色螢光棒簡直像邪教大會。

「燃燒起來了嘛,にこ☆!」

跟隨台上歌手指令,台下觀眾跟著鼓動叫囂。

「那接下來是最後一首,請聽にっこにっこにーラヴにこ

一聽にこ喊出的歌名,觀眾跟著狂吼、搖動王劍。

真成邪教大會了,詞曲魔性洗腦異常。

「走了。」下達克制情感的冷漠命令,繪里彷彿一秒都待不了拖著ことり離去。

大概能知道火紅的原因了。就算離開會場,ことり還是能不知不覺哼出旋律。

「不要唱了……」繪里少見地抱怨,臉色一直維持著僵硬抽搐。

「同樣是日本出身的明星,女神嘛……絢瀨繪里那冰山美人,不過就是漂亮了點有什麼好驕傲,還是像にこに這樣親切又有點搞笑的女神比較好吧,傳播著笑容非常治癒呢~努力的身姿讓人忍不住想幫她應援!」路過一群綁著雙馬尾路人正談論繪里,ことり仔細傾聽一旁人不時附和著多喜歡にこ、而去貶低繪里的言論,讓她很生氣、快理智斷線。

「別去管。」繪里制止ことり,「演藝圈很現實,要說就讓他們說。」

嘴上說得帥氣淡然,但身體卻出賣了她──不管是手還是語氣,抑或是說全身都在劇烈顫抖,顯得相當無助。

為什麼她能脾氣那麼好呢?ことり這麼想著,卻發現她錯了。繪里不是脾氣好,只是再忍耐──正因為她是一名認真的人、遵守原則的人,所以忍耐。

認識繪里促使ことり把她所有的資料全部翻出來補齊。老實說很吃驚,那人跟大銀光幕中總是遊刃有餘、冰冷傲慢的形象完全不同──隱藏在初期相處時豪放不羈、風流瀟灑、輕浮高傲的外表下,意外成熟、穩重、幽默、親切、和藹、純情。

在一同生活,深入相處的情況下──知道了她愛吃甜食,像個小孩愛撒嬌,看到浪漫電影會哭、看到搞笑影集會笑、看到鬼片會勉強自己看完卻又在緊要關頭哭著抱ことり,很愛玩鬧、怕黑、怕鬼、怕孤單、愛逞強、自尊心高、頑固不願示弱。而且相較平時表現的輕浮,她很會反省,很容易愧疚不容易釋懷──老是在自責,是個認真……不,是認真努力過頭、對自己期望很高的人。

……明明都是普通人,然後非常、非常努力才能爬上頂端。

忍耐是為了保持形象什麼的,太認真了啦……明明不是什麼藝人了。

「好乖、好乖喔……」

ことり墊高腳尖,安撫著繪里。

 

「えりち。」一名穿西裝套裝的女子靠近角落兩人。

看清來人,「希……你來幹嘛?」繪里趕緊擦乾眼淚,嚇阻般護在ことり面前。

「咱知道你不想聽咱勸你回去……咱這次來,是要跟你告別。」

告別?不懂,繪里不明白希想說什麼,提起興趣聽話。

「にこっち,如你知道的──她熬了好多年才能像現在這樣站上大舞台,將自己的笑容傳遞給大家。」

「是這樣啊……不過,又如何?」繪里想裝得強硬,不過聲音柔弱卻出賣了她。

「你說的對……身為她的現任經紀人,咱不應該三心二意。」希糾結著胸前襯衫一團團皺褶,然後釋懷般地放開,「咱想回應自己並肩作戰的搭檔,必定要全力支持她的事業。所以咱今後不會再來煩你,對不起了えりち給你造成很多麻煩……包括以前咱沒辦法幫助到你。」

「……什、什麼?」腦袋當機,這段話比繪里想像中打擊來得太大了。

「絢瀨繪里,你這混帳傢伙啊啊啊──!」矢澤にこ卸除掉舞台上那燦爛的笑容,氣勢洶洶地抓住繪里衣領。「總算抓到你了!」

にこ把繪里高舉頭頂(正確來說是因為身高差距太大才會舉到頭頂),狼狽地拖行到另一個角落。

にこ旋風般地出現又拖著人消失,ことり這時才意識遠方安可震天響早已消逝在空氣之中。

「咱們三人是高中朋友。」

ことり正想追人,希突然挑起話題停留她的腳步。

「にこっち的夢想一直是偶像,想以自己的努力拚命往上爬。えりち則是誤打誤撞在にこっち參加試鏡時被隔壁平面雜誌星探相中,成為模特兒、當起了藝人。因為咱們以前是學生會成員,我對未來也沒什麼志願,所以輔佐えりち當她的經紀人。」

希像是對空氣說明,不過ことり知道她是唯一聽眾,兩人不約而同地找了張長椅促膝長談。

「我們三人互相勉勵。一個有先天優勢、一個後天拚命,但她們都相當努力也沒有任何緋聞,身為朋友我很榮幸、值得向他人誇耀。只是,只有えりち星途相當順利。就像你看到的,大紅大紫然後突然退出……我有一部份責任,沒有分擔她的煩惱。」

注意到關西腔變成正統的東京腔,ことり望了面色凝重的希一眼,視線轉向璀璨星空。

「希ちゃん,你剛剛跟繪里ちゃん那麼說──是故意的吧?」再度伸直腳尖,ことり舒展身子朝著空中踢踢。「ことり在這件事情上是旁觀者,所以能做的──就是默默看著,在她需要時給予適當建議與絕對支持。畢竟繪里ちゃん她本人,比她想像中更愛這份職業。」

你真的很懂她呢?希給了個眼神似乎在這麼讚許著。

「嗯~至少想為她再做一點事情──站在朋友的立場,還是希望她不要欺騙自己、希望她回來,不管是咱……還是にこっち。人啊,如果不把『最終選擇』擺在面前就沒辦法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意……尤其是她這麼彆扭的人。是吶?」

最後關頭,希玩鬧地改回關西腔,與ことり相視一笑。

 

要用什麼表情面對老朋友呢?在線,急等。

「呦,にこ好久不見……恭喜你,是很厲害的巨星呢ハラショー!」

腦內選項下好離手,繪里決定最簡單的。

「呦什麼呦,yo yo,check it out,yo~你以為你在唱歌啊半吊子!」にこ莫名取出摺扇(大概是演唱會道具),用力拍打地板威嚇著。

明明就是你在唱歌,エリチカ心裡苦但エリチカ不能說。

熱情洋溢貼上冷屁股降溫,にこ不留情面的吐槽讓氣氛更尷尬了。

數秒,慢鏡頭般的時間感讓感官量變成了數分鐘沉默填充兩人之間的空氣。

「嗯,にこ……你、可以先放開我嗎?」

繪里決定B計畫(本來就沒制定什麼計畫),指著にこ拚命墊腳才維持威嚇的手。

「にこ我可是勉強大發慈悲放過你,絕對跟身高無關別搞錯了啊!」

絕對跟身高有關。

脹紅了臉,にこ心虛地放開繪里跳上花圃圍欄才勉強與繪里(身高)平等對峙。

劈頭斬入正題,使出激將法──小兔子對大獅子。「你退出演藝圈是怕輸給にこに吧?你這膽小鬼,真錯看你了!」見繪里無動於衷,にこ大聲嘆一口氣收斂挑釁。

「嘛,你覺得停滯了吧……你是認真的人、給自己的期望很高,只要埋頭進去就要達成頂尖──」以站在朋友、對手的角度分析,にこ雙手別到後腦杓瞥了眼繪里,「只是,達成最高目標成為了國際巨星,最後卻感到焦慮、迷茫,害怕犯錯、害怕失敗──煩惱著如果不符合他人期待怎麼辦、未來如果不能表現好該怎麼辦如此云云。又沒有人,啊不,是你不願示弱、不找人商量,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這樣被恐懼壓垮,逃走了。」

繪里肩膀猛地一顫,進行沒什麼的反抗,「你懂什麼……反正我、又不是喜歡才進演藝圈!」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好弱氣,說中了。にこ為自己的智慧,嘴角上揚,「……『反正』這種藉口很容易說啦,但你應該正視一下自己真正的心情。答案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嗎?」

恐懼慌亂地清空腦袋──對於にこ那番話不知所措,繪里轉過頭看到ことり與希相談甚歡地挽手走來。

那當下她好像聽見理智啪地斷線,意識過來──她已經把ことり奪回,再度逃走了。


 

 

被那接二連三地打擊攻擊得體無完膚,已經忘記怎麼回家了。

一進玄關,繪里就把ことり用力銬到門上。

「你們是串通好的?」

目露凶光,繪里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直到ことり發出吃痛的呻吟,她才意識過來自己又犯錯了。

「不對,你們根本不認識。」繪里放開ことり,埋頭坐在玄關走廊,「我明明最清楚這點才是的,對不起こ、とり……」

「沒關係唷……」顧不了背疼,ことり蹲下身捧起那陷入低潮的臉龐,「累了一天,先洗澡吧?」

繪里應了一聲,ことり架著她步履蹣跚地進浴室。一起洗了個安靜的澡,裸著身子躺上床,怕著涼又下床穿好睡衣。

洗過澡清醒了點,繪里避免談論剛才的事,ことり也心照不宣不多加追問。

繪里開了瓶上好紅酒慶祝ことり成果展順利,期間相處一如既往,兩人喝得微醺就睡覺了。

那晚她做了個夢。她站在舞台上,台下粉絲高朋滿座,台上有ことり、希、にこ與她對戲,正演得投入,一回神台下觀眾卻散場消失了,再回頭演員一個接一個逐漸離去。

──你害怕失敗吧,膽小鬼。

先是にこ。

──咱會專心支持にこっち。

再來是希。

──ことり跟你只是暫時的戀人而已。

「……こ、とり,別走。」

ことり連連嘆氣搖頭離去。想叫她稍微等等,可是那呼聲卻滲入了悄然無息的虛空之中。僅僅留下繪里一人,她不敢追上ことり──這總是無所畏懼追求夢想的人太過耀眼了──她原地踏步,孤獨地留在逐漸瓦解的舞台上,墊高腳尖跳著芭蕾,華麗而哀傷。

「え、え……り……繪、里……えり,繪里ちゃん!」

猛地叫喚,把她從夢中晃醒。

「こ、とり?」

淚水潰堤滿溢眼眶,心臟撲通撲通跳好快、好痛,清晰的視野中映入ことり擔憂的神色。

「ことり!」

累積的種種不安快壓垮她,害怕那近在咫尺的溫暖消失無蹤──就像是要消彌那份恐懼,確認ことり切切實實存在。

繪里猛地起身,急切地堵住ことり的唇瓣。強硬地把人推倒在床,跨坐上去。

「嗯……こ、とり……嗯、嗯啊ことり、ことり……」

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拚命地抱緊她的身軀,粗魯地扯掉她的睡衣,繪里在她的嘴裡放肆地深入、交纏、吮吸──侵略著舌頭、掠奪著唾液,填補內心的空虛,更多在更多。

直到呼吸不上來才分離,喘著氣的兩人之間牽扯一條銀橋。

「……冷、冷靜點了嗎,繪里ち、ゃん?」

明明自己快不行了,視野模糊得只剩濃淡色彩辨識景象。ことり還是毅然決然將雙手伸向前方,捧住繪里的臉頰,穩定她的意識。

「こ、とり……」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糟糕──羞愧、罪惡、害怕種種負面情感的潮水一擁而上淹沒她,快溺斃了。

「ことり、ことり……把氣出在你身上,最差勁了、對不起、對不起!」繪里跪在ことり身上,語言能力退化到彷彿只剩道歉的詞彙了。

「ことり原諒你了!」

猛捏臉頰,ことり強勢而堅定地將繪里的臉拉近──強迫她正視她。

「說是這樣說,但繪里ちゃん你老是不容易釋懷……如果想要贖罪的話,你也要原諒別人唷。知道嗎?」

「嗯,好……」繪里應了聲。

「乖孩子~」

捧著那顆意外笨拙的金毛腦袋躺好,ことり輕輕撫摸背脊安慰著她。

 

ことり身上總是散發著令人安詳的氣息。繪里挪動著身子,調了個角度埋進她的胸口汲取安心的氣味。

睡回去眼皮有點沉,可是繪里一直想著今天,正確來說是昨晚發生的事──希的話、にこ的話,腦中揮之不去。

「ことり,你有目標嘛?就是你實現夢想的各項目標。」

視線往上瞧,抱緊的ことり一臉倦容很睏,不過還是努力睜眼回答問題。這倒讓繪里不好意思,可是好奇心還是大得多。

「唔嗯~大四能進去那個……嗯繪里ちゃん之前長期合作的設計公司實習吧?那是間很棒的公司,也是設計師們的夢想、成為高級設計師的超高跳板。」

「如果,我是說如果……達不成呢?」

真失禮。就算ことり不說,繪里也明白。

「那麼再挑戰,不管幾次、不管什麼方法ことり都會爬上去唷。」

「可是,目標總有達不成的時候啊?」

現實總是殘酷的,不會照著規劃好的藍圖行走。ことり心下了然這個道理,

「那就放棄,道路又不是只有一條。ことり我可以找別家實習,反正巴黎有很多好公司,然後自己回國開店,況且服裝設計也可以當興趣……對了、對了,ことり還是有很多喜歡的事情想做,像是空姐之類的,跟繪里ちゃん在一起法文、俄文跟英文也變好了欸嘿☆」

「那麼乾脆。你不怕被人家笑嗎?」

窒人的沉默滿溢兩人之間,接著ことり相當淡然地應。

「這是ことり的決定為什麼要怕別人笑──誰有資格去嘲笑別人拚命努力思考,然後下決定去做的任何事呢?努力,是為了要對得起自己唷(˙8˙)~」

好率直,勇敢無懼地面對前方。繪里想,我能成為這樣的人嗎?

「那麼反過來問,達成進入設計公司之後?」

「爭取正職。」

「然後?」

如此問答,一來一往反覆持續著。

「……爬到首席設計師,還要去參與四大(紐約、倫敦、米蘭、巴黎)時裝周。」

目標好遠大,那肯定要拚命努力。

「最後,成為世界頂尖之後呢?」

最重要的問題來了。

「嗯當然還是專心繼續做好多、好多ことり喜歡的衣服,如果沒有目標……是啦,那麼就去找新目標,例如登上《時代》封面人物,成為年度風雲人物、世界百大影響力人物,最後……啊就這樣,用衣服拯救世界──摘取個諾貝爾和平獎之類的欸嘿☆?總之ことり我會一直一直立下新目標,然後挑戰下去──畢竟挑戰,永無止盡唷。」

好像混入什麼奇怪的部分。畫風不大對啊,「好熱血,冒險者還是開拓者……不,是意外務實明確的逐夢者呢。」

嘴上是調侃的語氣,但這番話深深觸動到繪里的心,給了她新的體悟。

「你一定會成功的。」

意志如此堅定不移的ことり,肯定什麼難題都擊不倒她。外表柔弱,內心卻擁有如此堅韌的心靈,她宛如是顆質地柔軟溫潤的寶石,雖然挖掘出來時只是普通的礦物,但是經歷切割、擦潤、拋光等磨練就會成為閃閃發光的珠寶。

太過耀眼了,「ことり,我想……我大概是在嫉妒。不管是你的一心一意追求目標的率直,還是にこ的堅持無懼都好嫉妒。明明已經退出了,不需要在意。這樣的我……好糟糕。」

「那是羨慕唷,因為你有好朋友以及好對手。」

那麼我們是屬於哪一種?抱緊ことり的身子感受溫暖,臨睡前繪里潛意識迸出了一個新問題。太睏了,沒法思考就帶著越發沉重的眼皮逐漸模糊成一片白。

 

 

她們只是假裝的戀人。

這件事情竟然在半年以上即將邁入一年的相處中不知不覺中忘記了,她犯下最糟糕的錯誤,忘記自己是在演戲,對ことり動了真情……其實仔細想想,繪里打從第一次開始就是認真地動了真情。

她們不是兩情相悅的……至少,繪里是這樣想的。

ことり總是專注於夢想,對床笫之事表現得清心寡慾、無欲無求,乖乖配合繪里的索求無度卻從沒表現厭惡之情……但也從沒說過愛跟喜歡。而自己就針對這一點默認,齷齪地得寸進尺──假借戀人的身分,任性的、狡猾的一次又一次尋求她的溫暖,沉溺在她的溫柔裡無法自拔。

「嗯哼、啊唔……呼繪里、繪、里ちゃん……唔嗯、啊啊啊……」

就像現在這樣,「こ、とり……喜、喜歡你、愛你……」

雖然繪里她在求愛,告白著、呼喚著愛與愛人的名字,但她心中清楚明白,這項行為不管如何反覆檢視──任何一處都沒有存在一絲愛的成分。

這麼一想,快哭出來了。重合著雙唇頻繁變換角度,纏綿唇舌間淫亂的氣息。趁眼淚還沒落下前轉移陣地,繪里流連著鼻尖、臉頰、耳朵、脖頸、鎖骨虔誠地啃咬親吻,揉弄著、吸吮著胸部、挑逗膨脹紅腫的尖端。

壓抑隱隱作痛的心。膝蓋強硬地撐開ことり的雙腿,手指搭配舌頭盡責地抽插、翻攪、撥弄著私處,淫蕩的水音混雜情慾的呻吟響徹整個房間。

已經搞不清楚了,嚐到的究竟是淚水還是ことり的味道。她們只是順從人類的生理需求、順從本能,以愛之名冠冕堂皇地行羞恥之事。但最糟糕的……繪里打從心底不願意拒絕所愛之人那放縱嫵媚的姿態──就算是假的也沒關係,她甘願臣服ことり、取悅ことり,只貪婪地祈求ことり僅僅在這屬於兩人的時刻,能更多、更多的……索取她。

 

完事後,兩人平息紊亂的氣息躺著休憩。

好尷尬。明明袒裎相見多次,但這次自始至終不敢看ことり。枕著手臂,繪里側躺蜷縮身子、瞧著那團揉皺的睡衣早就踹下床凌亂一地,開始考量明早要怎麼收拾。

「繪里ちゃん,水~」

ことり呼吸孱弱,噘著嘴撒嬌。

聽聞,繪里翻身下床,舉過準備在不遠處小桌的水瓶倒一杯水。

ことり出神地看那一氣呵成的俐落動作──舉手投足間優雅的身姿,讓她產生一種真不愧是(前)模特兒的感想。

「快點、快點~」手臂前伸,急切地上下揮動索吻(水)。

「是、是。」使命必達地回應,繪里勾過髮絲,朝ことり口中挹注水的恩澤。

這時,ことり注意到繪里白皙的肌膚滲著汗水,浸濕不忘鍛煉而維持的馬甲線,一點一滴沿著曼妙的身體線條滑落,隱約流露說不出的性感。

「繪里ちゃん,還要~」繼續索吻(水)。

「真拿你沒辦法,等我一下。」那女人成熟的臉龐縱容著ことり的孩子氣,正要返回就被ことり搶過水杯放在桌上,「誒不是要裝水,こ、とり──」

來不及意識怎麼回事。ことり已經用全身的力量扯過繪里,倒轉立場。

「你還不懂嗎?」ことり前傾著身子楚楚可憐地注視她,趴在她身上慢條斯理地繞著腹部肌肉或輕或重地按壓撫摸。「『分心』可是不行的~」刻意強調的語氣意味深長,不知道是在指什麼。

那是她陷入(看起來)人畜無害的ことり兇禽猛獸般攻勢前的話。

「最喜歡你了、我愛你唷,繪里ち、ゃん~」

什麼意思?腦袋一片空白,勉強擠出了思考。

數不清第幾次高潮──記憶中,最後的畫面只停留在ことり妖豔地舔拭著從她下體攪動出來的羞恥愛液……還有告白。

 

 

黏膩濃稠的液體,落了地。

「啊,霜淇淋、霜淇淋。」繪里的巧克力霜淇淋趁她發呆時毫不留情地融化,一根、兩根、三根弄髒指尖滴在地上。

在事情更糟糕前ことり神救援,一個飛撲趕緊吃掉一大口。

「謝啦,好險、好險……啊不對,我的巧克力!」

「抱歉,嘿嘿。那ことり的香草……不對,繪里ちゃん你喜歡巧克力的,再買一支給你?」

繪里哀怨地盯著美麗的霜淇淋被破壞殆盡,ことり則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往商店方向走。

「不用啦……說到這個,」反正也是給ことり獎勵,繪里擺擺手阻止她再買一支。「獎勵只要霜淇淋就好嘛……明明可以要求更好的。」

「嗯,因為ことり很想吃!」

嗑掉一大口香草霜淇淋,ことり綻放滿足的笑顏。

「啊對,繪里ちゃん你的手。」差點忘記。彷彿在這麼說著,ことり拉過繪里的手像隻小動物把流出來的巧克力舔拭乾淨。

為什麼看起來那麼開心呢?看著那有點色氣的景象,繪里不住想。

「好了,給你濕紙巾~」

「早該拿出來了吧?」調侃地笑鬧,可是繪里卻笑不出來──皮笑肉不笑,接過ことり遞來的濕紙巾。

你對我懷有的,究竟是什麼感情?知道這個也沒用,她自我否定──那種說愛與喜歡的調情,只是情……應該說是本性的欲望到達極致,配合局勢、助興所說的話。因為ことり要專心夢想,她眼中描繪的廣闊世界絕對不是繪里這個擅闖者可以參與介入的。

今早期待已久的實習通知在來回踱步、惶惶不安的心情下到來了。

答案,當然是錄取。所以現在兩人買支霜淇淋,在左岸某公園休息享受午後悠閒時光。

快樂的時光,總有一天會結束。好時機就是現在,是時候……分道揚鑣了吧?

「ことり我有事情想說,」低著頭,繪里攥緊紙巾然後放開,如此反覆著不安。「……還記得希之前給我的信吧?」

ことり明白繪里在指死忠粉絲的應援信──兩人心照不宣,接下來話題走向。

「接到粉絲的信老實說,我很開心。或許過去,我從來就沒仔細看過粉絲們的面容……」

那雙藍色的眼眸雖然流露著一如往常的愧疚,但這次不同──還燃起了熱情。

「然後,你知道的──我前幾天跟にこ還有希約出去吃飯。在那之後我考慮很久,也不確定這樣是不是比較好、比較正確,但我想遵從心意,我還是喜歡那個舞台、想要為那群支持的粉絲服務,回去演藝圈……儘管將近一年的空白期對人氣、訓練等方面傷害很大,但是我會努力、不想找藉口逃避犯錯、逃避失敗,絕對要成功!」

滿分答案,完全正解。ことり揚起一如既往溫柔地輕笑,「深思熟慮者最大,人生的出路本來就沒有對錯。但你拚命努力思考、認真抉擇──自己決定的道路絕對是正確的……當然,如果這是你的決定,ことり我會尊重唷。」

就想聽到ことり這麼說。不安簡單地被一筆勾銷了,給她繼續向前的勇氣。

「再來我想談談我們的約定──」當然,接下來的話題需要的勇氣……更大。「我離開之前當ことり戀人的這條。我想是時候,解除我們的約定了。」

分手吧。簡單一句卻遠比千言萬語都難開口,繪里絞緊手指拚命抑制著動搖,牙齒不自覺喀吱喀吱作響,視野逐漸縮小直到只剩ことり的面容。

我在聽喔。ことり專心聽著的神情下沉,不知道在忖度什麼。

下定決心。要說了,「我們這假性戀人的關係該結束了,我們分──」

「不要。」

欸?是不是耳朵打開的姿勢不對,繪里好像聽錯又好像沒聽錯。

「假性近視如果沒矯正好就是真的近視了。」ことり起身,奪走繪里臉上裝飾用黑框眼鏡(無度數),「我們不是假性戀人,戀情不用矯正,所以你就當我的戀人……ことり呢~ことり我想跟你談一場永不分手的戀愛。」

意義不明。戴上眼鏡的ことり增添了知性美,連一本正經胡說八道都變得真實可信。

向後轉,ことり將手別到後方往前走,「你明明是喜歡ことり的,為什麼要對自己說謊?」

不是,不是的──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話,繪里根本不想也不願說出口。

「繪里ちゃん雖然你以前是名演員,不過對於自己的事情……演技真差勁呢。」

瞥了一眼後方,ことり確定人有起身追來便繼續往出口走。

「可是,你不是說過會尊重我的決定?」

她猛地轉身,「ことり我只說過我會尊重,但是兩人之間的感情你沒問過我的意見──我是不會輕易妥協的!」

哼哼。嘴裡嘀咕,ことり鼓脹著臉、雙手抱胸,左右甩頭彷彿在喊著我不依、我不依。

「況且,我們的約定是『離開之前』,離開的定義在哪裡呢?物理上的離開住所,還是抽象點的離開我?反正定義可以自己決定,說到底根本沒必要糾結於這個口頭約定,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忘記、失憶了──所以你不要離開ことり我就好。」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我豢養了你,從此你對我便有了獨一無二的意義。「難道不是嗎?」ことり趁勝追擊少見展現著任性,逼問繪里,「所以,要不要承認你喜歡ことり?」

「絕對不會告訴你最認真的那個答案。」

真要說出口,太害羞了。繪里下意識把埋藏真心話的咒語脫口而出,引起ことり狐疑的眼神。

「認真?」

「好啦,我最喜歡你。」聳肩,繪里投降承認,「我喜歡你,但你喜歡我嗎……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跟我做那些事情,還說愛我?」

「你這、笨蛋,ことり可不是隨便的女人……不喜歡、不愛,才不會做呢……」

彷彿忘卻了先前的狂出口言,談論到自己──ことり的氣勢急轉直下喃喃自語,扭扭捏捏地搓揉衣擺對話題四兩撥千斤。

「好啊,你你、你……」逼人承認卻放過自己,太狡猾了吧?激起了繪里的好勝心,「那麼,你喜歡我哪裡?」

「全身上下(整個人)?」

「講全身感覺好隨便,你只是愛我的身體吧……好變態。」

「那ことり我就當個變態吧,反正只對你才那麼色啊!」破罐摔碎般,ことり罕見地大喊大叫。

數秒鐘,甚至是數分鐘溢滿了低迷的空氣。

也不知道是誰先的,「……對不起。」

「不,我也有錯……對不起。」

或許幾乎是異口同聲。兩人冷靜下來就為自己在大街上(類似)吵架的行為感到羞恥。

「ことり我聽到繪里ちゃん你說要分開,真的、逼得急了……」左手摩挲右臂,是ことり慣例說明不安的手勢。「ことり我不想,真的、不想分開……」

很正常,或許這種狀況下大部分人都冷靜不下來。

堅定意志,她想勇敢說出口,「……ことり我是真心愛著繪里ちゃん喔?」請相信我。彷彿在這麼說著,那盈滿水波蕩漾的眼神射出小動物般惹人憐愛的視線。

被激勵著,她也想要回應,「我也是,只喜歡ことり、Я люблю тебя(我愛你)……真心的,只愛你。」

伸手緊緊牽著,繪里深怕ことり飛走似的。

 

亂七八糟地確認彼此心意,結局是好就是好事了吧?

兩人勾勾手晃啊晃的,沿著塞納河畔漫無目的地行走,聆聽流水潺潺、欣賞川流不息的壯麗風光。

逐漸泛黑的天空,星星都探出了頭,點綴即將空無一物的夜。

「啊,」突然停住腳步,ことり想到什麼發出驚呼。「緋聞對象!」

什麼?暫時跟不上ことり那複雜不清的神經衝動所思考的事物,繪里冒出各種疑惑問號。

「就是緋聞啊……怎麼辦,繪里ちゃん你可是零緋聞的巨星吧?」雙手互相交疊著,ことり走到前方仰視著繪里,「如果跟ことり在一起,我們同居啊……肯定會有很多緋聞呢!」

或許是。繪里思忖一會,「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宣告!」指著西方亮澄柔和的夕陽暮靄重彈了個響指,急轉直下,直指ことり的鼻頭撥弄輕夾兩三下。

「宣告什麼(˙8˙)?」

眨眨眼,映入勾勒嘴角的一抹壞笑,ことり歪了歪頭不甚理解。

「如果……只是女朋友,還有機會被橫刀奪愛。ことり那麼可愛,得要宣示所有權……啊、啊,呼呼、呵就這樣吧!」腦海閃過什麼好主意的神情,繪里舉高ことり的雙手一把拉進懷裡,抑制不住興奮地手舞足蹈,彷彿跳起了雙人舞。

「對對對、這一定是個好主意,真不愧是聰明又可愛的エリーチカ!」不忘記臭屁一會,那也是給予自身信心的咒語。

打定主意站好,繪里挑高ことり的下顎,沉低渾厚磁性的成熟嗓音誘惑她。

「嫁給我,我們結婚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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