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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海鳥/序章】信心

序章、以信傳達,

 

──將我的信,託付與你。

 

一個人醒來的早晨。

睜開雙眼,一入眼昏暗的房間。

已經多久了呢?眨眨眼,女子盯著未被淡黃邊緣鑲嵌薄荷綠的窗簾遮掩住,透著外頭金光的米白天花板,發呆。

被身體裹成一團的羽毛被上方多了一層完整的──兩層厚厚被單沉重地壓在身上,十分保暖。

從被窩伸起懶腰,寒風沿著縫隙鑽進。「冷……」拉過被單、哆嗦著縮起身體,沾染平日聞慣卻更加深刻好聞的溫柔香氣瞬間撲鼻。

不想離開,不想起床。在床上任性的抱著雙腿,正好摸到被不知道丟到哪裡去──最愛的鵝黃色枕頭,取代腿抱進懷裡。

左滾滾、右滾滾,小幅度的賴床活動還挺好玩的。

得意忘形,沒發現睡左半邊,當她加大滾動半徑,「呀啊──」馬上嘰哩咕嚕跌下床。

羽毛被緩衝力道,臉正面跌在滾出懷裡的枕上。翻過身,抱過枕頭仰躺。

好吧,該起床了。再翻滾三圈、羽毛被順著滾動攤平壓整,「嘿咻!」吆喝、雙手伸直、用腰的力量將整個身體帶起。

拉開窗簾,充滿耀眼金光的庭院與都市景色呈現在眼前。

適應襲來的強光,瞇眼、張開雙臂,產生了似乎能逆光飛翔的幻覺。

上下舞動雙手,體會。「噗,呵呵」噗哧一聲輕笑,笑都快四捨五入六十。怎麼會想做出這樣幼稚的行為?

窗戶打開,寒風刺臉。將攤開平整棉被捲回床上,被窩有股吸引人的魔力──軟硬適中的枕頭、餘熱溫軟的棉被。

吸引著、牽引著,招著手……好想繼續睡。

不行,三個小時──眼角餘光瞥見,十點多快十一。

餐桌上的早餐與咖啡機備好的料,滿懷歉意──對不起,只能當午餐。

 

箱子落地發出了碰噠──轟然巨響。從窗簾未掩蔽的大落地窗外鑽進來陽光,讓揚起的灰白粉塵在空中狂亂飛舞。

滿地的箱子堆集中於傳統日式拉門前,女子跪在地上纖細的下身在其中扭腰擺臀,上身則埋在內部的雜物中。

並不是在特意尋找什麼東西,只是吃完早午餐沒事做,偏頭一看牆上日曆意識到年節將至,在接到大量訂單前,先行把儲藏室做些簡單整理。

習慣微黑的蜂蜜色眼瞳在內部來回掃視,手不停歇將物品一樣、一樣從深處領出,於身後隨意排好陣列。

「啊!」發現寶物般的驚呼,讓人不住好奇是怎樣的珍寶?

靠近一看,只見她提起一個破舊、不起眼的深藍色郵差包──珍惜憐愛的眼神溢於言表,她將包小心翼翼放在身旁。

身體再度埋入雜物堆,只因原先郵差包所在之下還壓著一只灰白色鑲著綠邊的鐵盒──明明不起眼,她卻多看幾眼才取出。

離開櫥櫃的深邃黑暗,她輕輕用手理了理、順過被弄得雜亂夾雜花白的亞麻色長髮。

跪地良久,雙腿發麻。揉了揉布滿榻榻米紋理的膝蓋,待電流發麻的不適感過去。

 

在櫥櫃中十多年歲月,終於重見天日。

為了方便觀看將郵差包跟鐵盒放置於箱上。深呼吸一口氣,揀拾起鐵盒子置於膝上,噘起嘴輕輕吹散、再用手掠過堆積上頭的薄灰。

前幾日剛修飾過的指甲在盒子邊緣滑動、四角向上一推,將手呈對角線之姿提起盒蓋,散亂方正一捆捆矩形狀物便呈現眼前。

好懷念──心中驚嘆,她想。

隨意,實際上特意選擇。拿起不屬於任何一捆群體中的一封,纖細手指來回在充滿力度的漆黑凹陷處摩娑。

收件人:南ことり──那是她的名字,墨水染黑、剛正堅毅的書法皆是深深印鑑在任意一紙泛黃的信封面。

放下鐵盒,拿起郵差包來回摸索、查看──長期放置大量信件所導致的嚴重下垂變形。

信件乘載思念的重量肯定非常人可以承受,也就只有「那個人」看似不寬闊卻正直堅毅、永遠挺直背脊的上身才能承受──ことり不禁產生這樣的感想。

這麼一想,這個包真是相當偉大,緊緊抱在懷中深怕會飛走似的。眼眶周圍熱了起來、逐漸泛起晶瑩水光,堅強耐著心疼不想讓淚溢出。

 

LINE

左右搖擺連續撞擊,解除休眠發出光亮的手機,在木頭桌面上留下刺耳的震動音。

挪動身子,ことり拿起手機解鎖、隔著大約三十公分遠,適應逐漸老花的雙眼,以查看LINE發出的內文。

「老師,米蘭那邊發出邀請,請你在下次展覽上致詞……不過、不過,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吧?可是我好希望你參加。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主辦方,呃、呃……誰來救救我啊!」

「沒關係,等等我會親自寫信回絕。謝謝你,花陽ちゃん(˙8˙)」

小泉花陽──ことり收的出色弟子之一。想像她猶豫要不要勸說自己參與時裝展擔任致詞殊榮,但又不想打擾老師行程而感到遺憾在電腦前昏倒的模樣,ことり不住笑了起來。

對著螢幕不時點點頭,拉過一邊待機中的筆電叫出E-Mail介面開始編寫。忙了一會兒,在投遞狀態勾選重要送出。

完成一件小事情就湧起疲累感,「ことり也老了啊~」感慨似的說,ことり高舉雙手,「哈啊~」伸了個大懶腰。

接著聽到東西落地、視線範圍的一角掠過一個方形黑影,轉過頭,原來是方才觀看的泛黃書信脫離書信列隊,靜靜躺在地上。

「沒放好呢……」喃喃自語邊將信撿拾起來。

 

最後一封情書。

「嗯……」

鍵盤上的信封已經被瞪視良久,久到上面的字都快要產生完形崩壞──認不得才移開。

忽然發起呆來,並不是老年癡呆發作,何況ことり也沒有老年癡呆的徵狀,腦子可還如年輕人般清楚的很。

只是看著信、手機、電腦網路──很難想像,現在如此便利的生活──跟十多年前根本完全不能比。

雖然那是一個沒有手機,電腦、網路也尚未普及,更遑論現在手頭上書寫E-Mail的老舊時代,但卻是聯繫從無到有的奇蹟輝煌年代。

當時的人們擁有家用電話,但是主要也最重要傳遞思念的管道,便是眼前這封不起眼卻又乘載心意十分沉重的信件。

離開靠著的小桌子,坐正。拆開鍵盤上擱置許久的信,一道道穩健、充斥飽滿思念的毛筆字就呈現在眼前──明明會用原子筆書寫信件,在情書上卻使用毛筆的老派做法,那是戀人的堅持。

一行一字細細品味,讀著……淚水便不住潸然淚下,避免書信被弄糊了,趕緊放下信紙用雙手壓住鼻翼兩端,抹除不停流下的淚。

「討厭,怎麼停不下來呢……幸好沒有人」

慶幸假日期間在家休息,並沒有人會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說起來,ことり沒有寫信給海未ちゃん過……」

冷靜下來,ことり望著信發著呆、自言自語,浮現這個念頭。

起身往櫥櫃翻找一個信封,再到書房架上──堅信自己的眼光、精挑細選了張海水藍樸實美麗的信紙。

白皙纖細微微布滿皺褶紋理的手指握著筆,在信紙前逡巡、緊張得微微顫抖。

沒有寫信的習慣。思考良久,最終才在紙上一筆一畫慢慢留下──彷彿年輕時代、青春少女般俏皮可愛的字體。

 

致 親愛的海未ちゃん:

 

快要四十年了,ことり真的變得超級老呢~

……如果這樣說,肯定會被你板起臉怒斥ことり我還年輕。

先跟你說謝謝,海未ちゃん真的很溫柔呢!

嘿嘿,不說笑了……四十年,時間過得好快。

ことり很喜歡那時,海未ちゃん不管晴天、雨天、大熱天,颳風下雨、打雷閃電,總是盡忠職守騎著腳踏車,在街頭巷尾來回奔波的凜然背影。

認真的人,最帥了(//////)!

那時發生的事到現在不經意間回想,閉上眼還是歷歷在目。

因那件事獲得了承認,固然是好事。

但也因那件事……再也看不到你送信的身姿,實在很……希望時間可以回到那時刻。

不過那是不可能發生的,ことり知道……失去的不能重來。

 

難道是老了嗎?

太過感傷了。緬懷的同時,竟然直直朝悲觀的道路奔跑。

「不行!」

嚇得大叫放下筆,ことり立刻將信紙揉作一團放在一旁。

回到書房架子,多拿了幾疊信紙下來放在客廳桌上。

注視著放在眼前的那張信紙,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

完全沒有主意。放棄似的,ことり臉埋在手臂裡、愣愣盯著牆上時鐘──中午12點多了……。

吃過的早午餐還囤積在胃裡,時間一到明明不餓,又開始想吃東西。

不想動,耳邊傳來答答答規律的聲響。

秒針比起其他指針來說快得向前疾馳,偶爾像是一個踉蹌來回擺動,再度重整旗鼓向前奔跑。

一般而言,不妨礙時鐘整體的運行。但是現在的秒針似乎變得常常拌到腳,在同一塊區域向前、向後來回擺動,停滯不前。

還是說……那是眼睛老花的錯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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