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一百二十秒。
如果要說寒冬是什麼的話……或許就是趁機說著好冷、好冷──恩恩愛愛的挽手吧？
西木野ことり在學校坡道上等著紅綠燈，如她的名字般小鳥依人。
一陣寒風襲來，更加緊緊挽住身旁人的手。
「ことり，怎麼笑得那麼開心？」
「嗯～只是期待真姬ちゃん你準備什麼驚喜喔？」
抵著唇意味深長，不單單是期待她的愛人要準備什麼驚喜。而是想起放學時在花園澆花，被一群經過對戀愛憧憬的八卦學生糾纏問到很值得懷念的──與真姬的愛情故事。
正要開啟話嘮技能，ことり就被過來接人的真姬催促回家。
放棄說明念頭，自然沒說下去。ことり望著號誌良久，悠閒地在腦中仔細搜尋過往回憶。
「真姬ちゃん跟ことり怎麼在一起……果然還是要說到那一天吧？」
喃喃低語，浮現的是大概十多年前──那時還姓未婚的南，跟真姬關係變好、印象深刻的那日。
或許在大眾眼中看來寒假──不用上學、不用上課，老師、學生一起放假，多棒……才怪。
天上從來不會憑空掉下禮物，只會掉下鳥屎──才沒有單純放假這一回事。
理所當然──每個人都當過學生，為了不要讓人爆炸，下文就不再贅述。
來看看教師方面，整天被教學計畫、行政工作、社團指導跟評鑑等等雜事綁住，實際上也不是那麼輕鬆。至少……不用天天面對學生，減少部分工作量，還算一件好事吧？
從此來看、想當然爾，擔任英語教師離高中生年紀不知道幾世紀前，奔三──四捨五入將入三十歲大關的南ことり必須現在、立刻、馬上抱著她的鵝黃色枕頭在昏暗的房中醒來。
放置床邊，昨晚雜誌健康專欄寫著被陽光照射會見光死……不，是幫助醒神。
這記絕招令她艱難拉開窗簾──眼前呈現一片灰濛濛的天，似乎要下雪了。時序入冬，太陽公公起床的時間自然變晚，有時還不一定能見到。
「雜誌先生你騙我（ˊ８ˋ）……」
哀怨，靠陽光起床的想法被打消。思緒迷迷糊糊，翻過身、屁股翹得老高、臉埋進枕頭，結果就維持一種奇怪的姿勢又睡著了。
此時，古典樂琴音裊裊貫穿過牆、鑽進ことり的房間。
「不行！」
那琴音喚起了ことり的自律心，從床上跳起來卻意識不清、身體不協調。
「啊──痛！」
驚聲尖叫，碰──狠狠摔下床。遠方的琴聲轟──戛然而止。
這下完全醒來，疼得想哭。坐起身、頭髮被枕頭定型──尤其是前頭那個家族基因遺傳特出的毛翹得老高，ことり舉起枕頭壓著腦袋瓜，瞇著那堪比陽光卻更加柔和的眼眸，水光在裡頭來回流轉惹人憐愛。
「ことり……你這孩子也不小了，沒事吧？」
興許是聽到ことり房裡傳來的轟然巨響，母親趕忙跑進來查看ことり的情況。
「沒、事，對不起呢。嘿嘿……」不想讓母親擔心，ことり只是摸頭尷尬地笑了一笑。
打從十二月開始的早晨，南家便多出了一項新娛樂──古典樂賞析。
這並不是家裡有人擁有彈奏鋼琴或播放古典樂的習慣，而是隔壁人家與自家牆壁設計上較為薄弱，隔音不佳，在特定地方便能聽見聲音。
看似極大的困擾，對南家而言反而認為是非常幸運的事──每天早晨都能享受到隔壁人家彈琴美妙的樂音。
彈奏如此感動人心樂曲的人──就算不是音樂家，也是才子或才女吧？
從沒見過隔壁鄰居的ことり，不時隨著節奏左右搖擺身軀時，就會不住想像對方是有著早期歐洲捲捲頭的音樂家，會心一笑。
琴音讓心情很好，這是ことり美好的清晨……直到，不太想面對的那一刻到來。
害怕，ことり很怕──辦公室，前幾日新進、對面座位的數學教師西木野真姬，跟擔任學校理事長的母親似乎認識。擁有知性的美貌卻看起來臉很臭、很兇、總是面露不耐。
人際關係似乎不太好，至少……ことり沒見過她跟同事關係很好走在一起，除了辦公時間外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
縱使害怕、也沒什麼特別關係，但ことり就是忍不住擔心──擔心開學後真姬能不能跟學生們打成一片。
「早安～」
平時見到真姬進來ことり會像對其他教師一般，用那溫和治癒的笑容、舉手打招呼。
通常真姬不會有任何表示，ことり就會像現在這樣自言自語般尷尬得放下手。
一如往常吧？不管多久都沒法習慣毫無反應。失落，ことり打算低下頭繼續填寫下學期的教學計畫。
「……早安」很輕、很輕的低語。
「欸？」
驚訝，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回應。ことり抬頭趕忙查看──左右無人，接著轉而盯著真姬那標緻的臉。
「……我說早安」
嘆氣、緊皺眉頭，真姬表情跟語氣一般表現明顯的不耐，無奈地再次複述給ことり的話。
「對對、對不起，早安」
說起來，似乎是ことり的不是了。意識對真姬這樣太沒禮貌，ことり趕忙道歉再次打過招呼。
輕輕點點頭，真姬一屁股坐到ことり對面坐位──自己的辦公桌打開電腦準備工作。
偷瞄真姬並無異常的地方，擔心自己做夢。假裝到桌底拿東西，ことり躲在抽屜後面用力掐了臉頰。
「痛！」趕緊摀住嘴抑制呼聲。
不是夢，這是現實。ことり抹除痛得生疼流下的淚，輕揉發紅的臉頰，開心地想。
碰──辦公椅如踢踏舞般發出此起彼落的聲響。
當ことり從桌底回來就見著慌張坐下，太用力靠後坐差點跌得四腳朝天的真姬。
「西木野老師，沒──」事吧？
柔軟溫和的好意詢問，卻遭到狠狠一瞪而戛然而止。不理會ことり，真姬的臉幾乎要埋進螢幕裡。
不知道是不是ことり的幻覺，好像隱隱見著真姬的耳根發紅。
午後，吃完便當的ことり散步消化食物，順便到自己擔任指導老師的家政部清點器材。
「本來以為關係好了點。」工作完成回到辦公室路上的空閒，腦袋不住回想真姬早晨的反應，不時喃喃自語而越發失落。
此時，古典樂琴音裊裊貫穿過牆、鑽進ことり的耳朵。
「欸，怎麼會有人在彈琴」熟悉的樂音，讓ことり感到疑惑。
入冬，太陽提早下山、昏暗的傍晚。清冷的校園、無人的走廊，本應不該出現的鋼琴聲。
恐懼，卻還是想知道。受到美妙琴音的牽引，腳步往不遠處的音樂教室移動，手碰上的門把那瞬間產生被電到的觸感而彈開。
「……西木野老師？」
詫異，鋼琴前坐的是那燦爛的緋紅色身影。
再度碰上門把、輕輕拉開，真姬似乎沒注意到ことり的存在，陶醉地彈奏、沉浸於樂音。
站在一旁聆聽，ことり酒量好、目前也沒喝酒，但似乎醉倒在真姬流淌指尖的琴音。
「呼……」
一曲終了，真姬吁出一口氣。抬頭，差點嚇著、朝後摔倒。
「很好聽啊，西木野老師好厲害！」
啪啪啪──ことり激動地拍手，似乎再多的掌聲都難以表達她內心的感動。
「這沒有什麼──咦！」
抱胸、撇過頭捲弄髮尾，真姬不打算看著人說話，卻被ことり突然接近嚇到花容失色。
「真的很厲害唷？」
被那雙溫潤晶亮的眼眸注視，有股魔力──竟然沒法移開視線。
「……要學？」
習慣性捲頭髮遮掩害羞似乎不管用，真姬將注意力轉移到鋼琴上，另隻手輕撫琴鍵。
ことり聽到詢問、大力點點頭，表現得甚有興趣。
「別誤會了，先說好不是特意教你……知道嗎？」
「嗯！」
見真姬語氣中帶點逞強意味。ことり不說太多，只道能學琴、雙手便高舉作勢萬歲。
「來，先坐好吧？」
真姬拍了拍讓出的一大半位，ことり就像個孩子，趴咑啪咑跳過去乖乖坐下。
「首先從琴的──」
本身就是很有自信的人，但真姬現在似乎釋放與平時不同的氣場──談起自己興趣的那副笑容，該說是……有點帥嗎？
ことり看著真姬微微揚起嘴角的側臉，不住想。
「南老師，有在聽嗎？」
「哎呀──對對、對不起」
ことり走了神被輕輕敲了敲頭，似乎被擊中早晨的傷口疼得咬牙。
最後，還是忍住不讓察覺異狀，趕緊道歉後投入真姬的鋼琴教學。
「……西木野老師？」
回到課程盯著黑白琴鍵大眼瞪小眼，四周毫無動靜。靜得出奇，ことり轉頭便對上真姬那紫羅蘭色的眼眸。
「頭上的傷……沒事吧？」
「什麼（˙８˙）？」
毫無頭緒、意義不明。ことり見真姬從口袋裡拿出一罐治外傷的藥膏，白皙修長的手指末端往她的額頭靠近。
「喂，不要動！」
保護自己的本能──ことり自然向後退縮，被真姬強硬、放緩語氣的命令喝止。
「是！」
放高的音調，ことり立刻雙手放膝，不動如山。
「能不能……幫我拿，謝謝」
真姬原先強硬的態度突然轉成微微遲疑，ことり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只是幫忙拿遞過來的罐子。
接罐子的手一碰上真姬的指尖──十分冰冷卻意外覺得碰到的地方發燙。
握著藥罐的手，撫摸鐵罐上的一絲熱度──看來放在口袋裡面已經很久了。
「頭抬起來」
「啊，是」聽到命令，立刻停止對罐子的摩娑。
真姬放大的臉越來越靠近，呼吸都撲到臉上。ことり聳著肩膀、握緊裙子越來越緊張，擔心自己的心跳會不會被聽見而顫抖著身體。
輕柔撥開瀏海，「咦（＞８＜）──」沾染藥膏的微涼手指碰上額頭微腫處，ことり咬緊牙關，只散逸幾個悶悶地破碎聲音。
「腫了包，碰傷要趕緊處理才行啊」
近在眼前的精緻臉龐、不同與平時較為溫和的語氣，ことり感覺臉頰漸漸發燙了起來。
抹上藥膏的額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被趁機輕揉了髮絲，非常的舒服。
「好了，之後要記得換藥。快坐好，還得教你彈琴」
享受的撫摸忽然停止，被一聲交代喚回了意識。睜開眼便見到在位置上坐正的真姬耳邊帶著明顯的紅暈，手指又再度捲弄起髮尾。
原來如此，明白了。ことり回想早晨真姬的反應──察覺到不了解便不會發現的一項事實──並不是不理人、態度不佳，而是不擅長社交。
事實上是個溫柔善良的孩子，意外可愛的後輩──這是總結西木野真姬這人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讓ことり不住傻笑。
「南老師？」
遲遲沒有動靜的ことり，自然不懂她想法的真姬疑惑地在她眼前晃晃手掌心。
「沒事、沒事，快繼續吧～」
不知不覺，天色完全暗了。
詢問後面打算，發現家都在附近，ことり便鼓起勇氣邀請真姬一同返家。
一路上大多是ことり在提起話題，真姬偶爾回個幾句。
「西木野老師，你住哪裡呢？」
被送到家門口，ことり感受到真姬的貼心，暖暖的、掩不住臉上溫柔的笑。
「嗯……」真姬有些猶豫，抬起手指向前方，「隔壁」
「欸──欸？」驚叫、嚇得鳥毛都豎起。
雖然目前看來表現激動，但ことり的內心似乎隱隱猜測到了──喜悅之情似乎大於意外。
匆忙道別後，洗完澡躺在床上，ことり有些興奮──好像更了解真姬，有股成就感。
有學問、說話有內涵、不善於表達，使用強硬掩蓋害羞──非常的可愛，或許能夠說是傲嬌？不過，最重要的是笑起來……很帥。
想到這嘴角就不住上揚，隔壁溫和的琴聲也在此時傳來。
「西木野老師真的很喜歡彈……琴」有股違和感傳來，ことり想不出來有何異樣。
「──欸？」
努力思索，是了──單獨相處的音樂教室，親暱的手把手鋼琴教學。
突然意識到這點，ことり羞紅了臉抱緊、埋進她的鵝黃色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
縱使如此害羞，還是想……變得更要好──冒出的想法，驅使ことり停下在床上滾動的活動。
「明天邀請西木野老師一起上學吧？」望著天花板、低聲呢喃，帶著不只是祈願而是一股肯定，在溫柔的琴聲中慢慢閉上了眼。
被南……不，是西木野ことり親暱地挽手在學校坡道上等著過馬路的時候，西木野真姬看著紅綠燈思緒卻飄向遠方──想不起來為什麼她們會在一起？
她們的母親是高中很要好的前後輩，孽緣？絕對不是，之前完全沒見過。
從兩人間的關係來看，本來應該是ことり喜歡自己才對的……卻又不是。
拜託，搶她一個學生、那個金髮學生會長的綽號來說的話──她可是聰明又可愛、冷豔小真姬呢。
儘管不知道為什麼要爭勝負的多加一項條件，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自己先喜歡上了ことり。
幾年前還是個新人的時候，只有ことり每天會對自己打招呼，儘管當初不知道怎麼回應而懊惱好幾次。
如果真要說個愛上的契機……大概是被發現彈琴興趣的那天開始，ことり會時不時來音樂室或家裡找自己，偶爾會帶上手工在一旁縫製聆聽……沒對ことり提也不好意思說──僅僅只是得到陪伴就能感到莫大的滿足。
不知從何時開始，說是給她提建議，經常對她用自譜的曲現場彈奏。
實際上，那些曲譜不都使用粉色輕飄飄、貼著愛心貼紙的信封袋送出去了。
日久生情，後來結婚才驚覺到──那不就是另類的情書……不，是情曲了嗎？
太羞恥，一度想要找出來全部燒掉……但ことり太會藏了。
ことり經常出奇不易地笑瞇瞇把那些黑歷史送到眼前，用那甜美溫軟的嗓音催促自己彈奏──當下實在不忍直視、不想承認、好想逃避。
儘管如此想，最殘念的──果然還是無法拒絕ことり的請求。
「ことりちゃん、真姬ちゃん──」充滿元氣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視線中似乎有人在朝這邊使勁揮手。
突然袖子被緊緊握住、輕輕一拉，思考完全中斷轉回現實。真姬發現ことり挽著自己的手似乎更緊而且在顧慮什麼，眼睛不時往對面飄移。
「高坂？嘖──說幾次要叫ことり你做理事長了」
咂嘴、面色難看，邊朝ことり說眼睛邊緊盯住──對面一群音乃木坂學生身穿藏青色制服，嘻笑不時從人行道傳來這頭。
不認識還不打緊──問題是全都認識。
印象中，她們早上有臨時向ことり申請借場地辦聖誕派對，現在手上正拿著一袋袋超市採購的物品。
後排那個是地方有名園田道場的女兒，學生會副會長的東條偷瞄這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麼，似乎受到極大刺激昏倒，被絢瀨跟矢澤抬著才沒倒地──肯定是被調戲了。
再來一定要好好教訓的──最前排的星空，有著奇怪的口闢「喵」，整天沒大沒小超不尊重自己這位校長。
看，現在還故意挽上──目前正紅著臉遮住雙眼、青梅竹馬小泉的手不時朝這邊嘻笑，根本就是在學ことり──改天要給她罰幾個愛校服務。
不行，紅綠燈也久得太意義不明了。
暗暗在心中抱怨，不時踩踏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撇頭轉移視線、沒被挽住的右手快速旋轉髮尾。
思考解決對面高中生圍觀看熱鬧，把這方搞得氣氛尷尬的問題。
叭叭──汽車喇叭聲在近處傳來，突然，挽住的手被放開。
「……ことり！」
見到ことり往馬路過，嚇得真姬趕緊拉住她抱在懷裡後退，才免於被車撞上。
「對、不起……」
擔心面對真姬的責罵，ことり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怎麼不看號誌？」
「另一邊紅燈就想著這邊能過了，對不起」
被輕輕敲了敲頭，得到的是出乎意料的柔和語氣。
ことり握著對方衣襟抬眸往上看，真姬緊皺的眉頭──擔心溢於言表。
「不用道歉啊……可惡，下次叫人把這邊紅燈秒數調短……」
「真姬ちゃん，不用做到這個地步的……」
緊張，感覺真姬說了真的會實現似地，ことり立刻制止她。
「綠燈了，走吧」
「嗯、嗯」
擔心又出什麼差池、太過保護了。真姬令ことり挽著自己的手過馬路。
「噓～噓──好恩愛、好恩愛！」一群女子高中生的調笑從對面傳來越來越近。
ことり臉都快燒了起來，可是真姬不讓放開，反而更加緊抓住。
「喂，不准放開。我也不會放開你」
「真姬ちゃん……超帥」ことり不住驚嘆。
每次真姬只要強硬做出令ことり心動的舉動。事後與母親提起就會被調侃似乎更喜歡真姬──儘管，ことり反而會特意強調是更加迷戀了。
「喂，你們這群人……改天會通知導師──游泳池就交給你們了」
與女高中生群的差肩而過，真姬揚起淺淺笑意，爆炸不向後看瀟灑留下掃泳池的懲罰。
「啊～濫用職權！哪有人這樣──」
馬路兩邊幾家歡喜、幾家愁──人行道上，冒著恩恩愛愛、粉紅泡泡；學校坡道，只留下一群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哀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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