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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20日 星期日

【海鳥】海闊天空

父母接到邀約要出國表演傳統日本技藝,出發前幾日……被留在國內自認為能照顧自己的海未,正被母親牽著手,帶往位於道場的家另外一端遙遠的住宅區。
一大一小的身影,最後停在一棟普通民房前,母親往門牌──「南」下面的電鈴按了一下,馬上就有一位灰色長髮的女性挺著有些份量的肚子出門迎接。
「海未,來。這是南範子阿姨」
海未母親跟對方點頭打聲招呼後,微微蹲低身軀拉著海未的小手,溫柔地將怕生的海未牽到範子面前。

琥珀色的眼眸透著即將溢出的淚水閃閃發光,相當惹人憐愛。
雖然對眼前這位挺著大肚子的陌生人感到害怕,不過海未在傳統日本家庭給予的教養並不允許她什麼都不表示。
全身僵硬、同手同腳地咚咚咚宛如機器人般走到範子面前,微微低頭、前曲上身。
「南阿姨,好。在下園田海未,請多指教」
眼前小傢伙展現出拼命顫抖地雙腿、聲音,對比過於完美嚴謹的禮節令範子笑了,但與此同時也認同她的勇敢。
「南範子,世人幾乎都稱呼我為教授」
聽到教授這個關鍵詞,海未眼睛閃過一絲光芒。
「所以就是老師囉?」
「可以這麼說」
在海未小小腦袋的認知中,教授、師傅、老師都是授予人學識、技藝的高尚職業,值得發自內心尊敬。
從小的修行令海未對於老師相關的詞備感親切,反倒不那麼害怕了。
「那我可以稱呼您為老師嗎?」
「沒問題,比起阿姨的稱呼好很多呢」

「範子,不好意思。海未這幾天要麻煩妳了」
與南教授寒暄幾下,海未母親就留下海未一人回去了。
海未一個人與南教授待在客廳時,因為陌生的環境與母親不在身邊,內心又再度不安了起來──整個人視線緊盯前方、用力咬緊嘴唇、高聳著肩膀、手緊貼身體放置於大腿上,全身僵硬直挺挺地跪坐在沙發上。
南教授端出果汁置於桌上,抬頭一看到海未的拘謹模樣跟誇張的表情,只能憋笑坐在一旁。
「海未,你今天多大了?」
「老師,小學四年級!」
「這樣啊……大概會差9、10歲」
南教授摸著肚子,微微笑著。
散發與自己母親不同的成熟溫柔氣息,莫名給予海未一種安心的氛圍。
「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叫ことり,要不要打聲招呼呢?」
只見海未轉向南教授的肚子,直直盯著一陣子,理了理衣服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園田海未,請多指教,ことり!」
雖然海未的行為有些滑稽,但是南教授卻因為肚子裡的反應驚訝地瞪大了眼。
「啊啦,這孩子動了一下,想跟你打招呼呢」
「這樣啊……嗯嗯,多多關照!……啊!」
接著海未被南教授的肚子嚇了一跳,上面突然浮現一個小小的手印。
「要出生了嗎?這時候要去醫院吧!」
不知道孩子出生的原理,海未只道小孩都是從媽媽肚子裡蹦出來的,所以看到手印就緊張地扯了扯南教授的手,惹得南教授又被搞得哈哈大笑,摸了摸海未的頭。
「還沒有出生。ことり只有我能跟她聊天……大概是感到寂寞了,似乎很想認識你呢。要摸摸看嗎?」
海未遲疑了一下,「……失禮了」小小的手貼在位於ことり手印存在的位置,稚氣的臉龐感受到一股特別的喜悅,揚起了孩子擁有的純真可愛笑容。
「預產期是這個月……雖然現在在肚子裡有我能保護ことり,不過出生後一定會遇到許多困難跟挑戰──」
南教授有些落寞地說著,話語未完。
「老師不用擔心!」
海未少見地違反家裡的教養,打斷南教授說話並挺直她小小的身軀。
「以武士的名譽發誓,ことり交給我吧!」
「……真的是很有趣的孩子呢」
南教授對海未的回應愣了一下,接著噗哧笑了出聲。
「呵呵,那就拜託你囉」
「是!」
雖然海未被南教授的笑搞得一頭霧水,還是把南教授的囑託放在心裡,大聲回應。
那是一個九月的晴朗早晨。
──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並看不到彼此。但是──
「……我會永遠保護你的,ことり」
海未將手放在比起自己更微小的ことり手上,不論言語還是在內心都如此堅定地發誓。

一群身穿音乃木坂高中制服的女生們在放學後,興奮地談論放學後的行程,穿著同樣制服的ことり只是跟在後面偶而附和幾句。
到達路口等待紅綠燈時,注意到遠方異況的ことり沒有理會朋友們的聊天內容,自顧自地望向天空神遊其中。
除了太陽在遠方落下的地方是橙色外,天空還是保持一陣青藍。
與此同時,有一架飛機從橙色天空的遠方緩緩駛來,機身輪廓清晰可以知道飛得高度算低。
視野所在,彷彿世上只剩下自己與那架飛機。
ことり低下頭盯著右手,握緊、放開、再握緊、再放開。
──ことり雖然叫「ことり」,卻沒辦法自由飛上青空。
想到這,心底冒出一股孤寂無力感。
「總覺得『那天』跟今天幾乎一模一樣……不管是景象還是……」

「放學注意安全,還有記得把學園季邀請卡拿給父母喔~」
下課鐘聲響起,老師闔起書本宣告下課的同時,提醒了注意事項。
小男生嘻笑著放學後要去哪裡買零食,或是去自己的秘密基地還是公園玩什麼之類談得不亦樂乎衝出教室。
小女生則是結伴約來約去,決定今日到誰家裡打擾聚會,最中間的棕髮女孩活力十足地帶頭決定了聚會地點,衝到位於教室角落的女孩面前。
「ことりちゃん,今天要到穗乃果家玩嗎?」
被稱作ことり的女孩壓低那本來較為尖細的嗓音,「穗乃果ちゃん,對不起。ことり今天不能去你家……」
「……阿姨出去了?」
「嗯,又出去了……所以不行」
低垂的視線不敢看穗乃果的臉,ことり怕看了會忍不住哭出來。
「快過去吧,其他人都在等妳呢」
「這樣啊……好可惜,那我先走囉」
穗乃果雖然擔心ことり,但被其他人催促只好趕快回去那一群招她回去的小女孩們中間。
「ことりちゃん,再見」
聽到自己的名字,ことり勉強擠出笑容,揮揮手送走大家,接著低下頭靜靜收拾書包。

老師收拾文件正要離開教室前,注意到ことり的異狀。
「ことり,怎麼了嗎?」
走過去蹲下身,柔聲地問。
「老師,ことり我……不知道要把邀請卡拿給誰」
忍耐著的眼淚似乎隨著這句話潰堤,ことり抽抽搭搭揉著眼睛地說:「爸爸在國外、媽媽出國參加研討會了,ことり的爸爸、媽媽都沒辦法來……嗚」
ことり的父親在國外為偏遠無法受教育的孩子貢獻心力,一年才回來一次;母親則是大學教授經常出國開會是相當有名的學者,基本上都是偉大的教育家。
老師突然驚覺自己犯了相當嚴重的錯──沒有考量到孩子的心情。
家庭背景各自不同,不是每個人的家庭都全面完整的被雙親隨時陪伴在側──如果不選擇好措辭,不小心就會傷害了孩子。
雖然ことり很懂事,但也是心思細膩的孩子……尤其還處於特別需要父母的時期。
「對不起,ことり。沒顧慮到你的心情。來,不要揉眼睛這樣會變醜喔」
制止用力揉捏眼睛的小手,老師掏出懷裡的手帕輕輕擦拭著ことり臉蛋上的淚痕。
「爸爸、媽媽不在的話,有其他人可以來參加嗎?」
「有……大概是海未ちゃん」
老師回想ことり說的人,曾經見過幾次面──印象中似乎是常常來校門口接送ことり,氣質有禮的女高中生。
「ことり喜歡海未ちゃん,很想邀她吧?」
「嗯……」
「既然喜歡,那就邀她吧!」
聽了老師的話,ことり想了一會兒,立刻停止哭泣。
「嗯,ことり知道了!」
重重地點頭,臉上的哀傷瞬間消散,露出了往常可愛的燦笑。

夕陽的照射下,讓柏油路微微散發一股橙色光輝。
「媽媽,今天我在學校畫了一張你的畫,被老師稱讚了!」
「真的嗎?回家趕快讓我看看」
前頭走著三三兩兩的稀疏人群,其中有個孩子牽著母親的手不時笑著談論一天所遇到的事情。
那份看似平凡的親情,令走在後頭的ことり產生與這段柏油路格格不入的失落感。
小小的手緊緊握住方方正正的紅色小學生書包背帶,低頭加快腳步越過那對母女。
到一段距離外才放心似地抬起頭,ことり不經意發現天空的一隅似乎有著什麼白色的物體。
「飛機啊……」
微微張開嘴巴,ことり停下腳步,歪頭好奇地看著從太陽即將沉沒的橙色地帶出現的飛機。
──媽媽,會不會在上面呢?
看著飛機,想起遠在國外的南教授。
飛機轟隆轟隆的聲響,讓ことり突然感到胸口被壓迫般悶悶的不舒服,這份無法言喻的情感,在ことり的認知中並不知道是寂寞,只是感到很難過,先前止住的眼淚似乎又要奪眶而出。
脫離黃澄與天藍交雜的地帶,已經能看到置於青空中的機身不時閃爍的光點,讓ことり目不轉睛。
當飛機快要被遠方的高樓擋住時,ことり著急得眼淚落了下來。
「要消失了……媽媽……媽媽……嗚」
不想要飛機消失的心情,驅使她小小的腿動了起來,踏著不大的步伐奔跑。
「啊──!」
只注意著飛機的軌跡,沒注意路面的ことり拌到腳驚呼一聲,視野就往前翻轉。
「ことり!」跌到地上前聽到的最後聲音。

「こ……とり……南ことり!」
「啊!」
被朋友中較大嗓門的人突然襲來的大分貝音量嚇到,ことり隨著身子顫抖發出一聲尖叫。
「綠燈還不趕快過!」
「對不起,發了一下呆~」
ことり尷尬地笑了一笑應了一聲,啪搭啪搭地想跟上馬路已經過到一半的朋友群。
剛踏出腳步沒多久,眼角餘光就瞄到天空上那架飛機已經飛到自己兩點鐘方向。
ことり轉過頭緩緩停下腳步,連眨眼都嫌浪費,緊緊盯著那架飛機。
當飛機再過不久將被馬路另一端的大樓擋住時,ことり開始讓身體沿著飛機飛行過的軌跡移動──並不是要過馬路這個目的,只是單純產生出不想讓飛機消失在視線範圍的心情。
「ことり,車子啊!」
再度被朋友的聲音拉回現實的ことり,驚覺前面有一台車子快速朝她行駛而來。
叭叭叭──汽車喇叭聲,不絕於耳。
ことり卻被驚嚇到反應不來,雙腳也動彈不得,只是愣愣地看著車子接近。
「ことり!」一道熟悉的凜然聲音傳來,是ことり被強大外力抽走前最後聽到的聲音。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關係,人沒事比較重要啊」
ことり跟著身旁的人低下頭不發一語,接著揮手送走飽受驚嚇的朋友。
跟著救了自己的同行人上了車,只見對方一邊開車、一邊在旁邊碎碎念。
「真是的,還想說怎麼有點慢。幸好沒事……要不然,不知道該怎麼跟老師交待」
「海未ちゃん,對不起……」
低垂著頭的ことり,頭上的鳥毛也如心情反應失落的垂下。
「並不是在責怪你」
趁著紅燈,海未些微側身右手越過放在方向盤的左手輕輕撫上ことり的頭。
ことり很喜歡海未修長纖細的手,雖然有點硬繭卻很溫暖舒適。
「……只是你出事的話並不是老師會難過,我也會無法原諒自己」
說到這裡,海未突然臉紅了起來,開始結結巴巴地說:「畢竟我也是你的戀戀戀、戀人嘛……」
「噗……」
說出帥氣台詞的模樣瞬間被那份緊張可愛的樣子所取代,ことり噗哧笑了出聲。
視線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的海未,忽然想到什麼拉過ことり的手
「剛剛過度用力拉扯,不知道有沒有受傷?快給我看看」
立刻拉上ことり的袖子,仔細查看手臂有沒有留下瘀傷。
「海未ちゃん,真的很溫柔呢……」
喃喃自語的同時注意到眼前車流向前,ことり指了指前方。
「海未ちゃん,綠燈了(˙8˙)」
──破廉恥!
這是海未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簡直像變態般一直盯著ことり手臂的第一個想法。
「啊啊啊──抱歉,我知道了!」
從空檔換檔讓車子起步,ことり從側邊看海未的臉,面頰的鮮紅延伸至耳根都相當清晰。

「海未ちゃん,ことり我們是要去哪裡呢?」
在海未轉上高速公路時,ことり才發覺路線是與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等等就知道了」
開上高架橋,海未只是隨口敷衍。
ことり俯瞰著橋下都市、山川,偶爾飛過一架飛機,最後車子在不時傳來震耳欲聾起降聲的機場前停下。
ことり愣愣地看著從自動門裡進進出出的人們,完全不知道海未載她來這裡是要辦什麼事。
「來,握著我的手,下車吧」
只見海未早已下車,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對ことり伸出她的手。
如條件反射般,ことり將手放了上去。
「ことり~」
一下車,從自動門裡傳來一股熟悉的聲音。
接著ことり就被一位長得相似,但外表成熟許多的女性緊緊抱住。
「我可愛的女兒,好想你~」
「媽媽?怎麼會在這裡」
ことり對於母親的出現驚訝之餘,還因被緊緊抱住而感到呼吸不上來。
「不是下週才能回來嗎?」
「利用職權提早趕完會議流程就回來了」
如閒談般一本正經說著驚人內容的同時,ことり感覺到肩膀上有些潮濕。
「才不管那些學會的臭老頭呢,我的女兒生日比較重要……打從『那天』開始就不想再錯過跟你有關的任何事了」
說著這話的南教授,語氣哽咽起來。
雖然ことり偶爾感到獨自一人的無力孤獨與不安,但一知道自己是被身邊人們深深愛著,先前的煩惱憂愁都立刻煙消雲散了,彷彿從來不存在過。
「媽媽……」ことり喃喃低語並緊緊地回抱住母親。

盯著海未跟南教授把行李運上車,ことり被交待在一旁等待。
期間抬起頭,這時的天空在ことり眼中突然變得如大海般清澈通透。
──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呢?
思及此,手猛然被握住,ことり回神眼前是海未端正清秀的臉龐。
腦袋忽然浮現小時候,追著飛機的自己差點跌倒被海未握住了手,才不致跌倒的回憶──在差點車禍時,海未救助自己的身影在ことり眼中似乎跟那一刻,不可思議地重合在一起。
「ことり,我們走吧。回家」海未柔聲地說。
ことり盯著海未的臉良久,「嗯!」揚起了笑容回應。
──肯定是因為海未ちゃん一直陪伴在ことり身邊的關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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