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逐漸失控的日常。
炯炯有神，半闔的碧綠雙眼微波蕩漾。
「咱……我是東條希。」不忘禮貌性進行自我介紹，東條希壓抑顫抖的肩膀猶如機械似的低頭鞠躬。
「絢瀨資訊長這種『大忙人』，不會知道的無名小卒。」
一反往常，擺脫一口獨特關西腔少見地改回東京腔──希總是嘻笑不正經、具備成熟姊姊大器風範的臉上，只剩隱約從眉眼間才能清晰解讀的盛怒。
那種從容的憤怒，讓居高臨下的鄙視特別有吸引人的魅力。
有趣。絢瀨繪里很少見到這樣的人，冷靜表現明顯怒意的人。
「隸屬營業部──是一課的東條課長，知道。」把玩手機，繪里插進口袋放鬆隨意地站著，有種模特站台的美麗與穩重。
「被知道，那可真是榮幸！」
「有話快說，我很忙……嗯，是誰來著？」兩指併攏抵著太陽穴，繪里假裝記性甚差，做為挑釁。「啊啊，是東條呢……我只能給你三分鐘。」
「那我不客氣了。」咬牙切齒，希也沒有絲毫客氣的意思，「要說的話不需三分鐘……只是覺得您可真是惡趣味呢？」
「唉唷，哪裡惡趣味呢？」驚訝，繪里一臉可憐兮兮地弓著身子。
──到底真不知還假不知？
視覺判讀繪里一頭霧水的表情，聽覺得到過度戲謔的語氣──不一致，使得希竟無從判斷她的真心。
這人時常遊走道德邊緣十分狡詐，一切都是假的。
「不要裝傻！」緊握手心、指甲鑲入皮肉，意圖醒神。
糟糕，不能動怒。差點要被對方激將法搞得怒氣攻心，希大口、大口吸飽空氣鼓脹那本就宏偉的胸部，一點一滴聚集龐大吐息安撫情緒、清醒腦袋。
「絢瀨資訊長你擷取ことりちゃん手機紀錄吧？」
本以為要掙扎一會，希設想好各種情況準備出招。
「是啊。」繪里面不改色，滿不在乎地承認了。
出乎意料。
「真厲害，給你10ハラショー！」點讚，給了好棒棒拍手，「你是永遠長不大的死神小學生嗎？」
搞不懂到底是稱讚還是嘲諷？
「別開玩笑，你想幹嘛？」
「沒什麼特別，只是對『那傢伙』有實施必要……你大概覺得我的作為非常不道德，但對我來說這樣的措施只是遵守自己的原則與諾言。」手指上天思考，繪里四十五度角朝後斜睨，「正義魔人說教，對我可沒用……如果用世俗普遍道德標準來看待我，你可能會因為『控制』不了我的思考而非常難受喔？」
驀地繪里欺近希身側在她耳邊低語，「而且說是這麼說，你沒證據吧？」
「變態！」說中了，希明顯動搖。
「噓，長得還可以……那麼大聲，很不優雅的。沒證據……不，是不能獲取的證據吧？」繪里嘴角一撇，指尖輕輕抵住了唇。「不過還是稍微稱讚你的勇氣，好意奉勸你別深入追究，如果……還想『矢澤』過得好好的話。」抬高希的下顎，「啊啊想起來了，她是你第一個好朋友吧？」
「幹嘛扯到にこっち？」意外被提起的人，希高聳著肩膀全面警戒。
「你跟她很親，是從她那邊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機密嗎？」繪里賣著關子，拳頭敲了敲腦袋、俏皮地輕輕吐了吐舌，「啊我說了矢澤嘛，真糟糕不小心說溜嘴……你就是想保護她才語帶保留呢？」
「你！」
「三分鐘結束。」手機響了，「小小課長還想找我說話，至少升個次長……找秘書預約，我或許會考慮給你五分鐘呵呵。」
眼前輕蔑地嘲笑在希的心中被怒氣攪動得模糊一團，昏天暗地。
「喂你，還沒有說完！」
「Пока（再見）！」
不容置喙，繪里撞開希原地不動的肩膀，關掉手機鬧鈴瀟灑地擺手，快步消失轉角。
憤怒而顫抖的肩膀只能壓抑再壓抑，世界的種種映入眼簾都變得不再真實。
「……み。の、ぞみ……誒誒希，有沒有聽到にこ我說話！」此時，站在眼前的矢澤にこ呼喚同窗好友卻毫無反應。
深吸一口氣，迸發大大的吐息，「東條希！」。
「呀──！」放大嗓門突然襲來的分貝數嚇到希一陣激靈，「……原來是你啊にこっち，真是嚇死我了。」
奇怪，「真是的，叫你好多遍了。」にこ仔細端詳希遮掩可疑的神情，「你幹嘛站這發呆擋路？」
沒被攻擊，果然很奇怪。往常的襲胸攻勢在這波嘲諷下，竟沒絲毫出現跡象。
「抱歉、抱歉吶，咱剛剛在想點事情。」強烈動搖使希的嗓音顫抖，「にこっち不是找真姬ちゃん，怎麼回來？」伸展懶腰刻意裝出往常的慵懶樣貌，有些做作。
啊關西腔恢復了。「哼，跑到財務長辦公室發現沒人……問秘書才發現被繪里整了，那可惡的傢伙！」嘟嘴，にこ抱著胸十分氣憤。
等，想想不大對。
「誒，希你怎麼知道……にこ我去找真姬ちゃん？」
「啊哈，因為咱可是充滿Spiritual Power的超能力幸運女孩吶──」掏摸著口袋，希抽出一張塔羅牌意味深長抵住人中。「卡牌是這樣告訴咱的！」
聽你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亂講！」吐槽著拍掉塔羅牌，にこ看得出來希並不想回答自己的問題，「你……沒事嗎？」
「怎麼會有事……當然，咱好得很！」
真的，沒有平時不正經的笑鬧。
不打算追究，にこ也不勉強希──想說，自然會說。
「那副牌你怎麼還帶著？」
「這可是咱的標誌呢！」將拍掉的牌塞進塔羅牌堆，纖細手指變魔術般俐落切牌洗淨，啪嗒啪嗒地響亮越發低沉登時停止。
低著頭，希直直盯著牌發愣。
「……にこっち，絢瀨資訊長待你如何？」
好突然的提問。にこ正想這麼說，卻見希眼神間傳來不要多問的信號。
「老是要我收集一些奇怪……啊不，沒事。」掩住嘴，にこ轉移話題重心，「態度非常漫不經心，能力卻很強。畢竟能當高層了嘛……而且幫助にこ我們家還債，光是這點就算很不錯的老闆。」
甚少直接真誠誇讚一個人──也是，繪里對にこ來說是感恩戴德的恩人。
「對啊……伯母壓力也沒以前那麼大了。」緊握交疊腿間的雙手，希苦笑地說：「……にこっち抱歉，咱沒法幫助你。」
「幹嘛要把責任往身上攬，噁心死了。」一個不爽舉起手，「別想太多，這種家務事哪能牽扯朋友……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手起刀落，にこ毫不猶豫一個小跳步砍向希的頭。
「你是笨蛋，還是愚蠢？」
「呀啊──にこっち，家暴！」恢復往常打鬧的態度，希撫著額頭虛假地閃過幾滴淚光，靠近にこ磨蹭磨蹭。「討厭啦，兩個不都一樣嘛……這麼說咱很受傷吶～不過被說是朋友，咱很高興就算了！」
「別這樣湊上來，很噁的。」にこ擠開希抱緊手臂，「嘛……能當にこ的朋友，希你可要加倍感到榮幸喔？」
「好吶～」
沒有不自然，好像好了？
違和感消失，另一個疑惑卻升起。
「不過……妳們又不熟，怎麼突然想問繪里？」
「嘛，只是關心一下『朋友』跟新上司相處的工作情況，不行？」
「可以啊，謝啦。」にこ欣慰地一拳揍上希的肩窩，「不過我才要擔心你常常偷懶會不會被Fire呢？」
「是呢……啊時間不早了，趕不上朝會的話會給海未ちゃん罵死。」轉身離開，希擺擺手飛也似的逃了，「……先走囉，掰掰吶！」
果然還是有心事，「掰……笨蛋希，不就很明顯嘛？」
那笑，很假啊。
一日之計在於晨。
「一、二、三、四……」營業部擺脫憂鬱星期一充滿活力的早晨是從醒腦體操開始，「五、六、七、八……換動作！」
根據指令奮力伸展身軀，全體動作一致到可怖。
「嗯～」痛苦地拉筋，骨頭喀嚓喀嚓參差錯落。「誒誒ことりちゃん，希ちゃん是不是怪怪的。」角落邊實習生小泉花陽趁著大腿內側伸展壓低身子，輕點一旁南ことり的膝蓋竊竊私語。
難得。「嗯……真的。」
順著花陽的話語，ことり注意到希若有所思陰沉著臉、心不在焉跟著前排指令活動。
天都要下雨了，「希ちゃん竟然乖乖暖身？」ことり犀利爆出她的觀察。
「誒，該注意的是這個？」花陽吐槽。
「後面，花陽還有南さん……不認真暖身，幹什麼東西！」園田海未停下動作，飄移般瞬間跑到八卦少女面前，不假辭色地訓斥。
「嗚啊啊抱歉！」嚇得兩人趕緊跟上下一個動作。
「可是……園田部長，我好像不是營業部的？」絞著手，忙著一早送文書的花陽被抓來一同加入體操行列，正委屈地碎碎念投訴。「還有公文要送……」
「你說什麼！」獵人尖銳的視線猛烈一瞪，海未發揮魔鬼部長本色──堅持自身認為的正確道路上特別講究。「比起正式工作，工作前暖身也要確實！」
「嗚哇哇啊，對不起！」嚇死花陽了。
花花心裡苦，但花花不能說。
既使不說，海未也發覺了──希很奇怪。
安分守己，希竟以極高效率認真工作──平時忙著鎮壓她的海未都快感動得哭了。
測試一下，海未隨手拿了份文件交給希。
「希，有份緊急專案要審核……才二千萬，下班前可以交件嗎？」
「午休後就可以送出了吶。」希停下打字的手，接過文件瞄了幾眼內容，放到旁邊堆積如山的案子裡。
「好、好啊……那就拜託了。」海未驚呆了站在原地，眉頭一皺又發覺案情確實並不單純。
「希ちゃん，簽名！」ことり這時候提著案子急忙奔來，「抱歉，太晚給你了……啊園田部長，您好！」海未頷首，表示招呼。
「沒關係。」希接過案件，大致看了一下蓋章。
「這樣就好啦，給你。」把案子轉交回ことり手上，「海未ちゃん，還有什麼事情？」希見海未一直沒有要走的意思，轉過椅子仰視著站在原地的兩人。
或許在想相同的事情？與海未視線一相交，ことり好像領悟到什麼，連忙問：「嗯……只是、只是覺得希ちゃん今天好像特別認真工作？」
──小小課長還想找我說話，至少也升個次長……找秘書預約，我可能會考慮給你五分鐘呵呵。
腦中迴盪著繪里那惹人厭的言語，希沉著臉。
「那個、這……如果有什麼煩惱的話，可以跟我說？」扭扭捏捏，海未思索著該如何說明，「……畢竟我還算是上司，雖然你是前輩就是了。」
「對啊、對啊，ことり會幫忙的！」ことり在一旁拚命附和。
後輩笨拙的安慰，有些滑稽好笑。
──絢瀨資訊長你偷擷取ことりちゃん手機內的紀錄吧？
要小心說話，「真過分呢，咱也是會認真工作的！」
恢復輕快的語氣，希跳起來搭著兩人肩膀抱怨似的抗議，「不行嗎？」
「不不不，當然好啊！」海未神色慌張地辯解，意外很可愛。
「呵呵……真的很可愛呢」特別喜歡玩弄後輩得到的反應，希開懷笑了。
「請別嘲笑我了！」
自知又如往常正中陷阱被耍得團團轉，海未生氣地扭過頭。
「沒啊，是稱讚吶。」拍拍海未、摸摸ことり，希坐回去轉身埋首工作，「謝謝你們……那麼沒事的話，咱要繼續工作了？」
「請吧。」見希不打算進行話題，海未也不多問了。
「那南さん，我們也……」
「嗯好，希ちゃん掰掰……園田部長，這案子也要請您簽名。」ことり啪嗒啪嗒地率先跑到部長辦公桌。
──海未ちゃん……要小心資訊長吶。
「嗯？」好像聽到什麼，海未疑惑著注視希──她一動不動地認真工作，似乎根本沒有動口的跡象。
「……聽錯吧？」
下了結論，海未動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掏出內口袋鋼筆，在ことり的案子上簽了──精準測量般、間距幾近相等文字組成剛正堅毅又娟秀別緻──反映主人心思縝密的簽名。
「園田部長，筆已經開始用了啊？」
送出的禮物馬上就被使用，ことり感到相當欣慰。
「是啊，」羞澀地撓撓頭笑了笑，海未蓋筆收回內袋，「很喜歡謝謝。」
「沒什麼，不客氣啦……那ことり先走了。」ことり羞赧地輕靈小跳步離開，突然停下來，「園田部長，下班後……能不能一起回家？」
那扭捏的身姿──心臟猛然一跳，有種瞬間漏了七十二拍的窒息感──這樣會死掉的。
「那個……想聊聊希ちゃん的事情，可以嗎？」
從天堂掉入地獄，如墜冰窟。
──園田海未你在妄想什麼，破廉恥！
也是，「……好的，沒問題。」
送走ことり，海未埋首工作、不再多想。
剛過午休，海未準時收到的專案被處理得有條不紊。
好事，但百思不得其解，希如此重大改變，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
「園田部長，一樓到了。」
叮咚，電梯門開了。輕聲細語，ことり擔心地手晃了晃海未眼前。
「啊抱歉，發了下呆。」壓著電梯操控板，海未請ことり先走才急忙出了門。
「煩惱希ちゃん的事情？」
不用言說，ことり自然是有注意到希今天的舉止怪異。
「是的……在想她發生什──啊下雨了。」
將要步出廣闊大廳，眼望著天空下著濛濛細雨，逐漸變成了滂沱大雨擊打著屋簷崩塌得稀哩嘩啦。
「討厭啦，沒帶到雨傘（ˊ８ˋ）」
或許是好機會，「南さん，我有帶……不過在辦公室，可以等我嗎？」
「ことり一起去吧！」ことり附和著，正要動身回公司。
突然，耳邊傳來叭叭叭──喇叭刺耳的長鳴。
說時遲，那時快。黑影夾帶強光繞過圓環，幾條殘影畫出一條直線、沒有停止跡象急速奔來。
「南さん小心！」海未一把撲上ことり躲開了那個物體──汽車。
不只一台，很多輛汽車接二連三緊急剎車，甩尾包圍大門。
每台車上各奔下幾位黑衣人，轉瞬間圍困住兩人。
來者不善。手一舉隔絕ことり，「南さん，可以幫我拿外套嗎？」是肯定句也是請求。海未摀著左胸、扯開領帶、褪去外套交付ことり，壓低身子準備戰鬥架式。
「別往後看，快逃！」
「園田部長，那個……」ことり的遲疑擔憂，一動不動從後方傳來。
「沒聽到嘛，快逃！」激動地喊，海未現在可沒多餘心思分神。
往後退，想將ことり擠入門內。
「不好意思，ことり小姐可不能走。」
撲來一股莫大殺氣，海未一轉身就是一個手刀掌風即將突刺眼睛。
──糟糕！
萬念俱灰，海未為自己的大意心死。
「不要這樣！」
ことり撲上前張開雙手，即刻救援，成功阻止攻擊。
穿過ことり背影，海未仔細看清攻擊者，那是位面貌和藹的老人──曾在運動會那日，交手過的管家渡邊。
「絕對不會做出什麼攻擊園田大人的行為，」收手，渡邊恭敬有禮地躬身一揖，「ことり小姐，請回家吧？」
「當然，也懇請園田部長大人賞臉。」熟悉和善的嗓音，從正前方停駐銀白凌志轎車掀開的車窗傳來。
猶如黑洞引力猛地押解著兩人，那是聲不得不聽命的強大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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