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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28日 星期二

【海鳥】園田海未的背影


背影,泰然自若給予人安靜沉穩夜海印象的背影。

不期而遇,「啊,園田さん。」特殊聲調軟綿綿地輕言細語著飄過長廊盡頭──凜然身影的主人。
南ことり正過了轉角,園田海未隨即消失。
又來了,總是背影。
難道不能換個正面嗎?捧著臉倚靠窗台左思右想,ことり猜不透──為什麼從還是個四頭身小鬼開始,就看不到海未的正臉。
明明家住得很近,小時候一起玩的公園也能見到對方穿梭其中──特別成熟的小小身影。
──想那麼多,幹嘛不踏出第一步跟她愉快地玩耍呢?
「……光是對上視線就會被園田さん側身閃開啊。」小小吐槽那風涼話般的自問自答,ことり失落到頂上家族遺傳的特殊鳥毛垂落了。
或許,只是藉口。「ことり太畏畏縮縮了。」推擠著臉孔,眼睛細細的瞇成一條線、糾結一坨好笑的表情。
同一學區,幼兒園到高中一貫制都是同校,海未也算一種青梅竹馬型態吧?
只是兩人是從不相交的平行線。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天上的獵戶座與天蠍座:一個落下、另一個就輪轉上升;一個上升、另一個早已落下,永不相見。
抑或說是彼岸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類似這樣,到底是個什麼神奇命運──南ことり可以切切實實告訴大家,她從來沒有「見過」園田海未──她那神隱般的青梅竹馬就像長腿叔叔只見得到背影。
猶如重重詛咒隔絕兩人之間,「真可怕。」輕嘆,呵出一口濕氣飽滿的白霧。
三月東風拂來,冷得打起寒顫。「……會不會太冷了?」
交互搓了搓手臂,蹂躪著西裝外套皺褶。

憑什麼要在意一個從沒說過話,只聞其聲與背影之人?
納悶自己的奇怪想法進行歸納,總的來說ことり有兩個理由。
「咦呀──園田前輩,我是你的小粉絲☆!」
說人人到。ことり凝望底下中庭悠閒來回走動的女高中生們擺脫優雅,群起暴動一湧而上大門深藍步出的景況。
溫柔沉靜、禮儀完備周到、帥氣正直不失優雅的她有種魅力──位於邊緣能立刻吸引萬人追捧成為中心焦點,立於中心時又能謙虛卑微、不著痕跡地退至邊緣。
那份神秘、那份氣質──那個背影在ことり眼中,總顯得孤獨淒涼──視為其一。
「啊啊,園田前輩別走啦!」
女高中生的轟天巨響悲鳴扯回ことりhappy、happy地神遊,瞧底下海未擺擺手恭敬有禮地微微側身、退出人群走向弓道場進行平時社團活動的鍛鍊。
驀地,銳利視線擦疼臉頰,「哇!」ことり下意識躲進窗台。
自覺事態不大對,「為什麼要躲……或許是看到正面的機會啊?」
──喂喂喂南ことり別錯過了,快上啊!
亞麻冠羽猶如探測天線豎得老高,ことり捏緊窗緣、彈跳而起,身子想伸長點探出窗外卻出力過猛,失去平衡。
下墜那一瞬間,對於時間感官量變成一幅幅分解動作播放的超慢鏡頭──漫長、很漫長。
縱使ことり是叫「小鳥」,但可沒有安裝技能機學習過飛天。
體驗身體控制權流逝掌心的恐懼感,「咿呀啊啊啊啊啊──!」ことり破喉而出比平時更高、更刺、更細的尖叫。
找尋的人已經消失中庭廊道,眼前一黑。
「ことり!」
──很好聽的聲音,是誰呢?
記憶停留於此……然後呢,也沒有所謂然後了。


至於第二種原因,肯定是喜歡吧?
當晚撕扯牆上日曆再度輪到十四,不過是三月十四日。
一年有十二個十四日,真正重要、能夠傳達心意的……只有兩個。
不公平。前面的錯過了,後面那個就變得什麼都不是……何況還不一定能收到回禮呢?
情人節不應該是被巧克力淹沒的商業化節日,這是陋習要抵制……但,對於ことり這麼害羞,不能正大光明在平日胡攪瞎搞把心意隨便傳達出去──戀愛中的花季少女來說,卻是個大好機會。
開門,橘黃燈光亮了,馬達轟地一聲嗡嗡作響。
好感人。情人節巧克力殘念地躺在裡頭,跟冰箱都快交往一個月紀念日了。
拾起裝飾得精緻,彷彿買來的巧克力禮盒──那不是一盒普通的巧克力,而是ことり由大銀河宇宙No.1家政部長指導下親手製作獨一無二,指定給予海未名為凍結的愛戀……簡而言之,還是巧克力的情人節禮物。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錯過了二月十四日,三月十四日沒意義……唉、呀啊~」趴著桌子來回左翻翻、右滾滾,不時夾雜哀怨地長嘆。
解開蝴蝶結緞帶,一格、兩格……三乘三總共九格──ことり的心血結晶靜靜地沉睡其中。
巧克力糖漿凝固的冰冷接觸空氣暖流,水蒸氣凝結表面熠熠生輝。
記不起什麼時候喜歡上那個背影的主人──對ことり來說,這巧克力是想釋放長達十年之久的單向暗戀。十年……時間過好快,不久就會二十年、三十年的阿姨,四十年、五十年的大媽,六十歲、七十歲老婆婆了吧?
好可怕。
──不想事後懊悔那從未踏出的勇氣。
當時是不想讓一生一次的青春與……初戀被埋葬的想法驅使,窮盡畢生勇氣、下定決心遞送。
「會不會太沉重了呢,誒嘿☆?」
──可以收下嘛……謝謝你,ことり!
擺脫以往嚴肅穩重的神情,海未少見露出像個孩子純真、可愛挾帶羞赧的笑容,接過自己送出的巧克力。
「這可是愛情的唷(˙8˙)!」心下是這麼想的,也想對海未這麼說。
──這、這是友情的啦,ことり還還、還有準、準備一個一模一樣的愛情巧克力嗯……嗯對,沒錯YES!
如果「真正」遇到海未肯定會搞砸。ことり可是在關鍵時刻會展現令人煩躁的迷糊,「討厭。」也只有她這超高校級的天然少女才說得出那種……大笨笨台詞。
誒等等,ことり沒見過園田さん,「……怎麼想像得出她的臉?」再度仔細回憶海未的臉竟碎裂成片片塵埃,怎麼樣都拼湊不回來。
怎麼可能。「太現實了吧……那種想像。」
遙遠過去彷彿曾經做過同樣事情的既視感。哆嗦了幾下,ことり為自己豐富生動的想像力不寒而慄。
現實是──情人節那天連海未影子都沒有捕捉到,顯而易見地失敗了。
如果「真實」發生過,ことり已經是坐在辦公椅上埋首工作、四捨五入三十歲阿姨在回憶過去了。
妄想、妄想,「實在想太多!」鼓脹臉頰,洩氣。
梳理髮絲,撿過緞帶將巧克力禮盒包裝還原。

還以為ことり是更切實際的人。
懸吊半空,一切都突如其來──心猛然一跳漏了幾拍、胸腔氣息被抽光,想呼吸卻脖頸深鎖緩不上氣,那瞬間腦袋空白就像墜樓那般虛無飄渺。
……墜樓?
水泥的灰、青草的綠、沉穩的藍晃過眼前,迎接自己是一片漆黑深淵。
腥臭血紅,骨肉模糊看不出原型,一條布幕覆蓋中庭四面八方流淌的血河,一隻手伸出其中昭顯純白的罪惡。
好痛、好痛、好痛,全身都痛。
──所以,真要說起來也沒有哪裡特別痛了?
「こ……と、り……南、南さん?」大口、大口吸著空氣,嬌小的身軀一點一滴聚集大大的吐息,「南──こ、と、り!」
視線重新聚焦縫製衣物的針線上,抬頭就是前輩被無視而氣憤的臉。「喔,原來是にこち、ゃん。」ことり還沉浸害怕思緒,但語氣卻不可思議的平穩冷靜。
「喔,原來是にこちゃん──」噘嘴、唯妙唯肖後輩嬌嗲嗲的嗓音,矢澤にこ令人鬧心地扭扭捏捏身子抱緊。
一秒變臉,「……個頭啦,喔什麼喔、にこちゃん什麼的是你叫的嘛……要叫にこ我部長大人!」にこ側過身手掌插腰,居高臨下鄙視ことり。
以往拿來「にっこにっこにー」的無名指稍微抬起,以拇指、中指一記神之手爆彈ことり額頭。
「咿呀(>8<)!」ことり尖叫一聲護住額頭,火辣辣的疼。
沒給ことり抱怨空閒,「在想什麼,臉色那麼凝重……難道是昨天差點從窗口摔下樓,驚魂未定中邪啦?」にこ一如既往的調侃與不屑,能聽出其中隱藏的擔憂。
差點摔下樓?
針插進線圈,放下衣服,「或許……吧?」含糊其辭,ことり苦笑著撓了撓前額髮絲。
好真實。
撫著額頭,實際上沒發生的墜樓強硬塞進記憶紛雜錯亂。
抬眸,日光燈管炫目。
「啊,記得……ことり確實是被にこちゃん、繪里ちゃん還有希ちゃん救了。」
「是吧!」發出「啊哈終於想起來」的嘆息,にこ戳弄著後輩額頭,「……要不是我們經過,你這小命早沒了。」にこ拉過椅子,跪上去硬要俯視ことり。「千鈞一髮,沒事真是太好了。」語氣放柔了點,表情溫和了點。
「是的……謝謝你,にこちゃん。」
「喂喂喂別誤會了,にこ我可沒空關心你。」似乎要遮掩害羞,にこ撇過頭,「嘖嘖嘖還有啊……說多少次了,要叫にこ我,部長大人!」
「是,部長大人。」
敷衍讓人仰視才能觀看的家政部長大人,ことり笑著應答,接著陷入沉思。
觸碰小腿紅腫──前輩們即刻救援產生的細細爪痕早已消退。
墜樓,肯定是夢,「只是夢啦,嗯!」
脫離可怕夢境,ことり猛力搖頭甩掉討厭的念頭。


社團活動結束,頂上熾陽半掛空中即將西落。
拉過門把喀啦喀啦地順沿軌道緊密家政部大門,喀地上鎖。
──再不送出去,明年肯定會壞掉。ことり從書包裡面取出手作巧克力,「……幹嘛啊,現在又不是可以送禮的日子。」哀號著敲敲腦袋,說服自己的理由相當意義不明,自動轉成了藉口失去效用。
嘆氣、嘆氣、再嘆氣──深深的、悠揚的、哀怨的,指間夾著包裝盒垂在空中跟著身體前後擺動。
「而且園田さん……不知道還在不在學校?」
「ことり。」
──聲音,叫我?
比大多數女性低沉穩健的嗓音穿透耳根,ことり周遭沒有任何人影。
「誒?」同樣的視線、同樣的聲音直像個受驚的小兔子,落跑。
幻聽。正這麼想,ことり扭頭就見深藍反射夕陽散發波光瀲豔的色澤,消失轉角。
是她。二話不說,ことり捧著巧克力拔腿狂奔。
「那、那個等、等……嗚哇!」
剛滑過角落便迎面撞上海未那再度窺視的目光──世界,再見。

兩盒巧克力相互磕碰,跳樓自盡。
至於人呢……雙雙撞成一團,跌坐在地。
「對、對不起……園田さん。」拼命道著歉,ことり正待起身。
「不,沒、沒關係。」
背著光,海未伸出手、面孔看不清楚。
啊,臉……能看到臉了。好奇心會害死一隻小鳥,ことり為自己的慾望感到一點點的羞恥……一點點終歸是一點點,滿足好奇心比較重要嗯。
「謝謝。」接過海未的手站起,ことり瞇著眼試圖看清面前的臉龐。
對、對就是這樣,快要了、快要看見了。深怕對方逃跑,ことり攥緊海未的手扣緊指縫──若有似無地觸碰到長期訓練弓道的薄繭,硬硬的、滑滑的,意外好摸。
啊看清楚了。ことり逐漸適應光線,撥開海色的髮絲勾至耳後,碰觸臉頰。
陰鬱警覺的面容略帶成熟的帥氣感──很美,果然跟想像中的一樣。

不自覺上前兩步,鷹眼持續仔細觀察那清秀五官。
「那、那個……手。」海未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出聲提醒。
嚇死ことり的鳥毛了。
呼吸猛然噴發臉頰,「抱、抱歉!」ことり驚覺十指交扣海未的指尖,嚇得退開。
「……沒事。」摀著臉、遮掩燒紅的耳根,「沒有送出嗎?」海未彎腰遲疑一陣撿過地上巧克力還給ことり。「……不,還有一份應該不是同一份。」嘴裡夾雜著喃喃自語。「給你。」
「謝謝,不好意思。」
要送的巧克力被想送的人歸還,好微妙呢……心情。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海未仔細確認ことり沒事,著急得幾乎是連滾帶爬轉身離開,前腳甫一邁出。
「等等等等等──」ことり急忙跳到海未前方,「那個……園田さん!」
把人留步了,要說什麼?快動動你的腦、動動你的腦啊,南ことり。
眼角餘光撇過半關的校門,「一起回家?」尷尬地扭頭道。
──ことり好機智啊!

才怪。
沉默,氣氛很尷尬。
步下學校坡道,肩並肩行走暮色之中。
雖說以邀約為由把海未留在身邊了──但怎麼辦?
要送禮也不是,不送禮也不能把人放跑。ことり正陷入矛盾兩難議題,「不好意思,ことり做出一起回家這種要求,造成園田さん困擾了吧?」果然還是先選最安全的話題匣子,打開。
「嗯不會,こ……呃南、さん。」
──看來她知道我。
那就不需要自我介紹的客套話,「嗯嗯呃……你也有巧克力呢,要回禮嗎?」ことり無意間憶起了海未歸還巧克力的情景問。
「對……想給一位喜歡的人回禮,儘管她沒有送我。」
真奇怪。
「很奇怪吧?」
「沒有!」
園田さん會讀心嗎?彷彿被讀透了心思,ことり心虛地滲出冷汗。
──原來園田さん有喜歡的人,那麼也不會收下ことり遲送的禮物吧?
「畢竟是白色情人節,挺好的啊……不過沒收到喜歡的人給你巧克力,很失落呢。」一方面也是說給自己聽。
「稍微吧,這也是我自找的……」說著這話的海未,沒什麼情緒起伏的臉龐略為抽搐,「那南さん呢,巧克力給誰?」
轉移話題,海未啟動獵人般凌厲的目光死死盯著ことり捧在手心的巧克力。
雖不是被直接看著,但也被氣勢震懾得不自覺挺直腰桿。
不擅長接跟自己切身相關話題的直球,「那個、這個,跟喜歡的人在情人節那天沒見到面……所、所以沒送出去。」ことり覺得自己的應對勉強得體,心浮氣躁。
「……這樣啊。」
伴隨ことり回答,深切哀傷滲出了琥珀深邃的眼眸──海未落寞的容顏,異常熟悉。

似乎很久以前──不是背影,真的見過面。
踏上最後一階,抵達神田明神社──風靜靜地吹來飛揚了輕盈的鬢髮,腳步停止。
鬼使神差,「你是誰?」
問這什麼蠢問題,眼前切切實實不就是真正的園田海未嗎?
「ことり我……是不是曾經見過你?」
事實上不但是問,還變本加厲追問。
──海未ちゃん,辛苦了!
──嗯,謝謝你。
社團時間,啪嗒啪嗒踏過木頭溫潤的光滑,遞過了毛巾──眼前是海未帥氣的常勝女子風度。
──再來一局!
──還要啊,海未ちゃん這已經是第二百五十二局了……
修學旅行,抽過纖長的指尖夾著兩張卡牌,毫不猶豫避開了鬼牌──眼前是海未悔恨的淚水。
──海未ちゃん。
──ことり。
好聽得似另一種只屬於她的語言──眼前是海未一如往常的溫柔微笑。
溫柔的、帥氣的、可愛的──各式各樣的海未,ことり都是她生命軌跡的一部分,她也是ことり生命中經歷的一部分。
「……沒有、這回事吧?」
記憶衝突,搜尋從小到大的記憶哪兒都沒有跟海未共度時光的印象。
好痛,頭好痛。「……海未ちゃん。」ことり蹲下身、抓緊髮絲,控制不了腦海不存在的記憶奔騰。
「ことり!」回過神,看到了漂亮的夕陽──眼前是海未,紅棕與金黃完美融合的漂亮眸色。
名字。從她嘴裡呢喃著我的名字……好熟悉,只屬於她施加的魔法。
不可思議,眼眶泛紅兩道灼燒的熱流滑過臉頰。
為何流淚、為何傷心難過,ことり不明白、胸口悶悶的感受從何而來、又為何而去。

種種為什麼實在思考不出任何理由,無解。
心急如焚,海未牽著ことり找了一旁長椅坐下,「……怎麼會這樣?」嘟囔著單膝跪地查看,手足無措。
──是我吧……我的錯。
時間跟隨著靜默流逝,「對不起。」
千言萬語梗在喉嚨,海未僅此一句。
雨落下了──滴滴答答遺落ことり手背,傳遞溫暖卻又淒美的悲傷。
「為、什麼……你要跟ことり道歉?」
彷彿一種未知恐懼深埋海未眸中,驅使她的情緒處於慌張崩潰邊緣,需要人上前猛力拉拔一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拚命道歉幾無言語,語文能力低落得表達不出完整的隻字片語。
每被海未道歉一次,ことり胸口就被重擊一下……好痛、好痛、好痛,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歇似的。

張手,抱緊處理。
不知所措,ことり小小腦袋也想不到更好的處理方法。
似乎不反感,海未回抱──攀附ことり的腰肢,深埋她的肩窩。
「乖、乖……」
既然能被直呼名字,那麼嘗試看看吧?
「海未ち、ゃん?」心如止水,令人安寧的名字。
順勢摩挲清瘦而背脊清晰的紋路。海未抽泣著使了點勁加重力道,抱得更緊,ことり明顯感受到那發抖的身體……很怕、很怕。
「嗯乖,海未ちゃん是……乖孩子。」
舒緩那份恐慌,ことり更加緊密貼合著身子。
維持這個姿勢沉溺良久的寧靜,一分一秒恍如隔世。
不會尷尬,反而很安心……前所未有卻有曾經歷過的安心感受。
「好點了嗎?」
淚水淋濕著肩膀,「……嗯。」悶悶地回應,海未輕輕點了頭、沒打算離開懷抱。
「……こ、とり。」挪動著身子,海未些微抬起頭凝望著ことり。
果然見過面吧?那張臉、那個聲音、那個性格,那個記憶中凜然的背影全拼湊成眼前這個人,ことり想要相信並堅信著她曾經見過海未並度過共同時光的事實。
只是海未被自己忘記了。被人遺忘是件很孤獨、很寂寞,很傷心的事情──ことり好過分,海未ちゃん會不會因此而感到難受呢?
ことり這麼想著,「……究竟是自己讓自己感到孤單,抑或是別人讓自己感到孤單呢?」海未突如其來迸出一枚不著邊際的提問。
「……都有些吧?」
「也對呢,你說的話永遠都那麼正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不能享有你的溫柔對不起。」海未推開了ことり,深海般的髮被萬有引力牽扯著垂落。
自顧自地提問,自顧自地推開──顧影自憐。

莫名其妙。這人是怎樣,「你搞什麼啦!」
完全不能理解原因、目的何在,對於海未的舉動ことり升騰莫名火氣都噴發腦袋瓜,氣惱得豎起頭冠。
跳起來上前,雙手陷入她的肩膀,「我很好奇,趕快說清楚啦!」一項柔柔軟軟、輕聲細語的ことり少見展開強勢攻擊,「園田海未你今天不說明白,ことり可是沒法睡好覺的!」拚命前搖後晃著海未的身子。
「咕咕嚕嚕嚕嚕嚕……ここ、ことり等!」烈暴風振翅撲擊的攻勢猛烈搖晃,海未昏眩得說不出話來。
沒發覺海未陷入半昏厥,認為她沒反應的ことり只能放必殺技了。
淚眼汪汪,水光流轉著溫潤相似的蜜眸,緊緊握住衣襟製造海嘯前寧靜的海平線後退。
說時遲那時快,ことり突然抬頭,「……拜託你了!」最佳化環場音效於腦中重複播放,夕日光輝的場地魔法加成下太過耀眼。
──ことり你真是太狡猾了。
不同於必殺技,ことり腦海迴盪著無奈飽含溺愛的聲音,立刻遲疑得停止行動。
ことり呆然回望海未抬起頭,懊悔落敗卻不後悔的溫柔微笑,「……ことり你真是太狡猾了。」未曾見過卻也曾見過的敗北神情,正在完美重合眼前這人。
靜一會兒,「吶,ことり……」海未絞著手抑制慌張,沉思甚久組織著言詞,「如果……我是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會怎麼辦?」
本以為海未又在轉移話題,但仔細觀察那相仿的琥珀色中──認真的不似說笑。
「怎麼辦……嗎?」
人生能重來挺好的,可以扭轉過去後悔過──尤其是ことり沒有踏出那小小的一步,跟海未愉快玩耍的那件事情。
可是,不行。ことり知道,「……雖然失敗、挫折、出糗時有稍微想過這樣的念頭,但也只是想想──」想想不做。「還是要看重現在──畢竟改變過去那等於是否定了努力過後的自己,否定自己存在並努力生存的軌跡。」
「你說的對……果然ことり跟膽小的我不一樣,很踏實。」一抹淺淺的無奈勾勒海未總是板緊嚴肅的臉龐,牽連起一絲苦笑。
「我呢……犯了禁忌。」

──犯了禁忌。
糟糕,聽起來好嚴重──ことり很難懂啊,她只是個小小高中生,海未也只是個小小高中生,究竟有什麼好犯禁忌的呢?
手放大腿,ことり挺直背脊認真傾聽。
「這是不可饒恕的罪,我篡改了你的記憶。」
啊好痛,其實不痛。ことり聽得頭皮發麻下意識摸上腦袋瓜,撥動著髮絲各處都沒有任何痕跡。
「正確來說不是直接針對你……而是全部的人類。」
哇,聽起來好中二……不,是好厲害。
「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也不太明白這是個什麼能力……如果真要說的話,這是我整理出來後代號為『記憶跳躍』的能力。」
「記憶……跳躍?」歪了歪頭,ことり複述著海未的話。
「算是時空旅行的一種,但只有記憶回到過去的身體──根據那些細微的行動改變了未來。」話題突然科幻了起來,海未怕ことり跟不上比手畫腳解釋。「簡單來說就是把記憶打包,強制宅配到過去的自己身上……但不是隨便就能跳躍,目前整理出來兩個必要條件──有強烈回去意願且印象深刻的時間點。」
見著那努力說明的模樣,ことり拉過海未的手,「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理解了。」
──很重要吧,這應該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
垂落鳥毛,ことり對追根究柢的自己感到深刻的罪惡感。
「不需要愧疚……是我一廂情願拉你下水。」回握ことり的指尖輕輕摩挲,海未搖搖頭續道:「我的記憶一共跳回過去三次。第一次是因為情人節那天,我喜歡的人──『以前』算是我的青梅竹馬,本來以為她對我沒有戀愛的情感,像她這樣總是帶有軟綿綿、滿滿女孩子氣息溫柔的人,我是配不上的……這麼想著,她卻給了我巧克力。雖然我盡量不表現高興的情緒,但……說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不知道為何ことり能清晰想像得到海未因禮法教養的拘束而忍著興奮,實際難以抑制嘴角上揚的情景,忍不住就噗嗤想笑、想對她惡作劇。
──這、這是友情的啦。
腦袋就像被冬季衣物摩擦產生的靜電雷到,ことり疼得反射性扶住額頭。
「後來她對我說,這是友情的、友情巧克力,也是呢……她怎麼可能會喜歡我。」難以承受的瞬間,會成為難以承受的記憶──心雖然在跳動,卻痛到忘了心痛。
──ことり還還、還有準、準備一個一模一樣的愛情巧克力嗯……嗯對,沒錯YES!
「因為這樣我陷入了……可以說是,絕望吧?」海未刻意保持情緒平淡如水,語調停不住打顫、出賣了自己。
忍耐著對你的愛戀好痛苦──如果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無果的戀情,那麼我寧願從未認識你、沒有此記憶存在過。
記憶不甚明晰,ことり隱隱約約見到面前海未撕心裂肺、難受地撐起苦笑,溫柔的、凜然的、優雅的──轉身離開,眼角還帶著些許水光滴落。
──那麼ことり,祝你成功獲取幸福。
「……為什麼、為什麼?」搞不懂問自己為什麼到底有何意義。
說出那種過分話,「難道……海未ちゃん,喜歡的那個討厭鬼……是ことり?」不想要自作多情,但為了探知真相得毅然決然大膽猜測。
「……嗯。」
淚水滴滴答答灌溉土壤,你的、我的,分不清楚全部混雜在一起。

──喜歡的,是你。
泣不成聲,點點頭當作回應。
翻起袖子,海未抹了抹狼狽的臉,「第一次回去的時間,就是你在公園第一次跟我搭話那天……應該是報應吧?」抑或是正確的懲罰,「我沒有忘記你,你忘記了我──因為我們還未曾相識。」
所有認識的人都不再認識自己,好孤單卻以為能孤獨得自在。
──究竟是自己讓自己感到孤單,抑或是別人讓自己感到孤單呢?
暮色漸深,夜色點亮了路燈。
「然後五歲那年,我躲開了你……以為沒有你的世界會活得很好,但習慣你的內心已經回不到過去──」以往適應的孤獨變成窒人的寂寞。
從那天起失去了整片天空的色彩,孤苦無依。
──所以,ことり才沒辦法「看見」海未。
「我以為只要避開一次次與你的見面,我們就能夠毫無瓜葛……命運真的很奇妙呢,沒想到還是在情人節那天被你搭上話了。」
──抗拒的,正是誠心依戀的。
「或許我還是奢求著你的溫暖,想吸引你的目光任性一下吧?」冷嘲熱諷著自己的愚昧,「再度收到了你的『友情』巧克力沒多久……第二次記憶跳躍發生,我回到當天早上躲開你。」加重的音節,好悲傷。
──所以,ことり的心意才會凍結在冰箱。
俯首,ことり細細咀嚼著海未所說的話。一根修長的指尖躍入眼簾,指著小腿本來打印紅色手掌之處。
「這是第三次記憶跳躍。你在窗台,我──」說不下去,話明明就在喉嚨即將躍出,卻還是硬生生吞嚥回去。
懸空,無法控制的下墜感;虛無,難以承受的飄渺感。
「……ことり死了?」親口宣告自己的死亡,多麼虛幻又現實。
「是的、一切是我的錯,我的疏忽害你摔下樓。打擊太大的我沒辦法接受你的死,等回過神來已經是昨天早上……我就站在那邊。」指了指神社賽錢箱前,「後來再度回到墜樓前的時間,出大門時就稍微耍點小伎倆讓にこ前輩、希前輩、繪里前輩她們繞個道。」
「……這樣啊。」
原來如此,ことり觸碰著那早已消失的熱辣辣掌印。

沉默不語,整理腦中獲取的情報。
究竟是存在,還是不存在?
──照海未所訴,記憶跳躍使很多「曾發生過」的事都變成了「從未發生」。
只要有知覺到就能說明那是存在嗎?單純屬於人的記憶總是不可靠還常常誤差,說不定ことり只要將眼前一切認知成不存在的瞬間,這一邊的ことり就真的不存在了。
緊了緊手,刺疼手掌皮肉好痛──我存在;鬆了鬆手,重力牽扯著手臂好酸──我存在。
不管怎麼說,ことり是存在的、她也認為海未是存在的。
……說真的,想這些有的沒的對她小腦袋來說都太複雜、太難懂了。
生活軌跡不同,體會人群中的孤單與不被理解,本質上應該是相同的──ことり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高中小女生,海未也一樣──就是個有著小小戀愛煩惱的青澀高中生。
「對不起、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說這麼多奇怪的話,不相信……很正常吧?」
是啊,不用想太多……是相同的。
看,現在的她就是個柔弱得快哭出來的小兔子,聳拉著耳朵惹人憐愛。
「很難懂也請你不要在意。請忘記我說的吧……南、さん。」維持著這樣就好,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
雙脣回覆了最有禮貌──也是最有距離的稱呼,把ことり狠狠推開。
「你老是這樣。」無意識回應著那最熟悉的心痛。
……老是?
對啊,老是。下定決心認為「正確的」事情就能無情的執行──徹底的疏離,讓心猛然揪緊、絞痛。
請別擅自曲解我的想法。「你啊,真是個自私的傢伙。」ことり忍不住就想臭罵一頓,眼前這個從好久、好久還「認識」的以前就溫柔到太過笨拙的人。
「對不起,我很自私。」海未只是頭低低的,認命接受責罵。
「糟糕透頂,最差勁了。」
「對不起,我最差勁。」
一肩扛起所有的過錯,明明肩膀沒比ことり大多少也並不寬闊,年紀比ことり小個把月──持續一心祈求著罪與罰,太笨了。
「你不會說謊,ことり我『一直』都相信你,相信你啊!」
「誒……你相信,怎麼可能相、信這麼荒誕不經的事情?」本以為又是一記責罰棒頭,那言論通情達理嚇得海未全身激靈。
「明明ことり也有錯……為什麼要獨自一人承擔呢?」一言不合就抱緊處理,二話不說就小鳥頭槌,狠狠撞進了海未心窩。「不要說那種話,請分回ことり一些過錯吧?」
「……こ、とり,你、你從來、就沒有錯……是對的,不要責怪自己。」猝不及防,淚崩。
「那麼海未ちゃん,ことり我也是啊、一樣的,希望你原諒自己……知道嗎,聽到了嗎?」
咽嗚著,海未說不出話,只能拚命點著頭。
內心沾染了悲傷,抽抽搭搭流溢眼眶,順沿面頰滑落──滲進了肩膀,匯集流入了另一個心頭。

身側書包,躺著解凍的心意。
退開些許距離ことり取出巧克力,深吸一口氣。「海未ちゃん,聽好了……ことり我情人節準備了一種巧克力,唯一的、只給你的巧克力。」
──南ことり加油啊,你可是罪孽深重、一連串誤會的起源。
「不是友情,是愛情。」鄭重地遞出那巧克力,塞到海未面前。「沒有一模一樣,從『以前』到『現在』僅此一個。」予你,我的罪也是我最真誠的心意。
怔怔地收下ことり的巧克力注視著,「……只、只有一個?」海未雙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那ことり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並非不知道,而是一種不敢妄自猜測的再確認。
──說到這份上都還不知道,果然是木頭。
「……不知道啦!」真情恥度略高得到的反應,讓ことり羞得惱火。
……木頭?
怎麼會認為是木頭?
為腦海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感到驚訝,不久便釋懷了──那肯定是「過去」存在,「現在」卻不存在的事情。
重要卻又不重要,對於當下的她們來說這是值得懷念但不應該死命糾結的點。
她們就是個普通高中生,ことり是、海未也是。
是啊本質是簡單的,不用想得太複雜。釋然而開懷地笑了,「海未ちゃん,你說呢?」
腿軟得幾乎站不直來,「喜歡我……ことり喜歡的是我?」重複叨唸,證明不是一場夢,「那一切都是誤會,我、我……到底是為、什麼……要回去、試圖抹消我們之間的一切……那種愚蠢的行為!」愴然淚下,海未被ことり的真情告白衝擊腦袋,混亂得狂抓那頭漂亮的秀髮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如果沒祈禱那種願望……こ、こ、ことり……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無助地求救。
支持的信念幻滅那一瞬間,總是崩潰般的虛脫簇擁身側。
架著人防止跌入深淵。「海未ちゃん,噓!」ことり食指抵住海未的唇瓣,制止她晃入歇斯底里的失序列車。
「海未ちゃん、海未ちゃん、海未ちゃん──」
呼喚她的名字讓她安心,「吶海未ちゃん,請看看你面前的ことり。」輕撫背脊告訴她,自己就在身邊。
直視那相似而更加深沉穩重的雙眸,「知道發生過的不能隨意重來,才能承擔過去的重量、珍惜著現在活下去走向那未知的未來。」ことり前傾身子,額頭碰著額頭,「海未ちゃん你啊、總是想很多、承擔很多,但這次請別想太多……我是我,你是你,現在的『你』只需要依照自己的意志,回應喜不喜歡ことり、愛不愛ことり便好。」細細的、柔柔的、軟軟的聲調,舒緩著、安慰著繃得緊緊的心。
「怎麼可能不喜歡,怎麼可能不愛?」感動得一蹋糊塗幾近無法言語,海未遂攀附環抱ことり的腰際。「理所當然喜歡啊,當然愛啊!」發誓般鏗鏘有力。

沒有人有錯,那只是一連串誤解造成的不幸連鎖。
一場長達將近十年,連著「失落的十年」重複計算便是場二十年的誤會,做為懲罰實在太長、太久了。
「謝謝你,ことり也喜歡著海未ちゃん、愛著海未ちゃん喔。」溫柔地應著,退開幾許距離。ことり凝望海未久違哭紅的鼻子,心血來潮了幾絲惡作劇念頭。
輕靈地旋轉一周長跳躍,「本來只比ことり小幾個月……海未ちゃん你啊──」交疊身後的手抬起來戳弄海未紅撲撲的雙頰,噗哧一笑,「現在心智年齡可是四捨五入三十歲的阿姨了呢!」
「ことり,請別取笑我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海未無奈苦笑,低頭珍惜地撫摸ことり贈予──遲來的情人節禮物。
「對了,這個。」想到什麼,海未放下禮物從包包裡掏出另一盒巧克力,拍了拍封面遞出。「ことり給你……這是回禮。」
「唔嗯,海未ちゃん你該不會是準備給誰回禮,沒送出才給ことり的啊?」明知故問,俏皮地高昂語氣調侃。
不可思議,對過去成功且順利準時送出的自己還有點小小吃醋。
「不不不……這是給ことり的。」海未急急忙忙辯駁,「雖然在這個世界中你是『現在』才給我。不過『以前』被送過了,白色情人節要回禮、過去的ことり也是ことり,覺得不回送……很不好。」舉高盒子遮擋臉紅燒灼耳根,結結巴巴怕ことり生氣。
笨拙得好可愛。
「嗯好吧,ことり原諒你……不客氣了謝謝!」收下蘊含心意的回禮,ことり珍重地抱在胸前。
語重心長,「……吶海未ちゃん,那個人是ことり也不是ことり唷。」
──真的,請不要再責備自己了。
睽違的青梅竹馬默契,縱有些許誤差但海未還能精準讀出ことり快哭表情中隱藏的話中深意。
「是的,我知道……ことり──」伸手,指尖緩緩地纏繞而上扣緊。「我不想當沒發生過,也想重新開始……」
尊重你的意願,「好的。」
──歡迎回來,我的生命中。
「……ことり,我這樣會不會太貪心呢?」
「ことり我倒是希望海未ちゃん你稍微貪心一點。」
相視一笑,邁出了步伐潛入漫天繁星閃爍的夜幕鋪墊道路。
起風了,放飛髮絲纏繞相互理解的思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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