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１
雷陣雨過天晴的青空，席捲盛夏。
暑假，補水待在陰涼處悠閒，相對高溫影響下還是熱得難以發霉。
大汗淋漓，にこ恨不得離開煙霧蒸騰如三溫暖的廚房，待在冷氣房。
耳聞遠方傳來大學敲響十六音鐘聲──混入清亮的鳥鳴啾啾、煩躁的蟬聲唧唧交互傳唱。
或許是天氣燥熱，導致心境的怠惰陰鬱──勤奮的勞工模範，偶爾還是想罷工休息。にこ垂著肩膀、踏入號稱，實際上真的與自身相襯──橙黃燈具緩緩灑落光芒籠罩全身，主調則是可愛的粉色摻雜白色裝飾點綴的精緻嬌小店面。
扯掉頭巾、晃盪烏黑亮麗的長髮，にこ頭靠椅背、翹高二郎腿放在長椅。
「にこちゃん，作為店長很不雅觀喔……」
沒有客人到訪依舊站在櫃台保持著合宜的笑容、優雅的站姿，工讀生南ことり面露擔憂。
「嘖嘖嘖，不要叫我……にこちゃん～」
左右搖擺手指、噘起嘴，にこ模仿ことり那嗲嗲的、甜甜的特殊語調，雙手抱住胸前裝模作樣。
一秒變臉，「……要叫にこ我店長大人にこ☆！」側過身挺胸，Ｓ型坐姿。
「是的，店長大人……所以，にこちゃん能把腳放下來嗎（˙８˙）？」
總之有在聽，但沒放心上。
「にこ我說啊──」
正當にこ坐正想糾正ことり的時候，推門撞擊鈴鐺叮咚聲響打斷她的後文。
金閃閃的陽光被帶進室內，太過耀眼。「啊啊，陽光、陽光！」にこ瞇起那鮮紅的雙眼，揚起手虛掩遮擋反光。
「にこちゃん，那是吸血鬼吧……」
ことり苦笑著說，接著一聲呼喚傳來。
「打擾了～」
長著外國精緻五官如洋娃娃的人講著一口流利的日文，輕快地跳了……真的可以說是心花怒放到跳過門檻進來。
「齁，又是你！」
「繪里ちゃん，歡迎光臨！」
低吼。氣憤得直直從位子上彈起，にこ指著絢瀨繪里、嘴角一顫一顫地抽蓄。相比之下，見到來人ことり倒是表現得樂意至極，微微欠身做出一套完美得體的禮節。
「嗨ことり，ハラショー」
展現俄羅斯戰鬥民族熱情奔放的風格，繪里朝ことり幾乎壓扁身體的力道抱緊處理，接著一記臉頰碰臉頰的親吻。
退開，相互點頭打過招呼。
嘴角揚起笑意、繪里與ことり對視──你看我、我看你，百看不厭似地。
將垂落的亞麻長髮勾至耳後，ことり低下頭、右手繞過背後摩娑左臂。繪里則絞緊雙手，害臊地撓了撓那燦金的髮絲。
青澀的戀情，多麼美好……儘管，順序不太對。
「好好好，大眼瞪小眼有個度啊喂！」
真是噁心。にこ看不過眼──繪里見到ことり傻不愣登的小笨笨樣，忍不住出聲打斷對視。
「ハラショー、にこ好難得，你出到店面外──嗨！」
「在這邊很久了。說過幾百萬遍，要稱呼にこ我為店長──」
老朋友似地，繪里舉手算是順便跟にこ打過招呼。
「……還有天氣夠熱、夠刺眼了，你那該死的頭髮別把陽光帶進來。怎麼著，不快點滾回老家見俄羅斯父老，你不是放假？」
投手丘矢澤選手一記得理不饒人的超長串嘲諷直球，投手投出。
「有專題要留在學校，にこ別這麼不歡迎我嘛──好歹是常客而且我除了1/4俄羅斯血統外，也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啊～老家目前可是在東京啊！」
打擊區絢瀨選手後退避免擦身而過，心情很好得全壘打，打擊出去。
「不不不，你都把我的工讀生拐跑了，你這臭金毛狐狸精！」
「啊啦、啊啦……都被討厭了，而且我不臭啊」
同學校，不同學系哪有什麼交集？にこvery、very頭疼，幾個月前雇來的工讀生不知怎麼地跟這臭狐狸好了起來。
趁現在暑假沒什麼人，繪里沒事就天天來這邊坐一下午浪費にこ的冷氣。
……啊，說浪費有些過分。至少兩個人繪里與ことり的活招牌組合，帶動不少營銷。
０２
にこ反對的最主要原因，還是──
「不要讓にこ我當電燈泡，好不？」
「にこちゃん，你只要當一顆不會發光的電燈泡不就好了（˙８˙）？」
趕忙插到中間替繪里辯護。ことり靈機一動的神回覆，驚得にこ愣了一愣。
發現緩和氣氛的玩笑話不管用，ことり機智地話鋒一轉。「嘛嘛，にこちゃん別那麼生氣嘛……是ことり課堂作業，有事拜託繪里ちゃん幫忙的喔？」
一見到ことり那瀅瀅淚珠充盈眼眶流轉、目光炯炯的蜜色眼眸。にこ產生惹人憐愛之心，與之退讓。
──矢澤にこ，投降。
「算了、算了，不是要買蛋糕。快去、快去，噓噓噓～」
好可愛……可是好可怕，被打敗了。兩人都站在一條線上同舟共濟，搞得自己跟壞人似地。差點禁不起ことり攻勢而碎了一地的強化玻璃心怦怦直跳，にこ佯裝鎮定、一臉鄙視地揚手趕走繪里，垂下雙手、繼續癱軟在椅子上，翻轉視線朝天花板發呆。
上看看價目表、下看看蛋糕櫃，左顧右盼的繪里似乎沒有想太多就決定了甜品。
「老樣子招牌嗎？」
依照習慣，ことり伸手示意的四指朝繪里最喜歡的招牌巧克力，偏了偏頭問。
「啊，不。這次點芭菲」
擺了擺手，繪里饒有興致地窺視一旁にこ豎起耳朵。
「芭菲？にこちゃん（˙８˙）……」
滿臉疑惑地歪了歪頭，ことり手指抵住唇角趕快找にこ求助。
「你存心找我麻煩啊，繪里？」
忿忿地拍打桌子，彈回坐正。にこ緩緩地解開纏繞手指那該死的……至少在廚房是熱得要死的酒紅頭巾，怒目瞪視繪里。
「天氣熱就是要吃芭菲消暑啊，不然要幹嘛？」
不慌不忙，繪里指向外頭熱到扭曲地道路，假裝無奈的眼神卻不難見出其中閃爍的光芒。
「你說得好有道理，にこ我竟然無言以對。」
計画通り，にこ輸給繪里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偷偷揚起不著痕跡的一抹淺淺微笑，繪里望著にこ俐落地綁好垂掛椅背的白色圍裙。
「那巧克力醬要多一點……不，要很多喔～大量的──注入！」
訴說著內心對甜點的慾望，手舞足蹈。這時的繪里看起來還真像個孩子，にこ倒也不討厭。
「是是是，知道了……那麼愛吃巧克力，身材還像模特、這什麼世界。簡直──」嘟嘟囔囔對繪里的羨慕嫉妒恨，「簡直、簡直……跟那個討人厭的傢伙一樣」突然腦海浮現的那抹熟悉背影使にこ噤聲，內心湧起一絲落寞。
為了轉移些微陷入悲傷的思緒，踏進廚房前にこ想到什麼又倒退幾步回來。
「……還有ことり不要叫我にこちゃん，要叫にこ我……店長大人！」
「是的，店長大人……所以にこちゃん，店裡菜單有芭菲（˙８˙）？」
總之稱呼只有放在心上一半，ことり滿腹疑問等著にこ解決。
「ことり你來也沒很久，不知道也是正常──」
沒有心思去管ことり稱呼的問題。整頓衣裝，にこ華麗一個轉身。
「這是暑假期間限定的隱藏菜單唷にこ☆！」
裝可愛，比出「にっこにっこにー」的招牌手勢。
穿越夕陽，烏鴉飛過幾隻。
一秒鐘、二秒鐘、三秒鐘，過去了──時間的流動，靜止。
「繪里ちゃん飲料想要喝什麼嗎（˙８˙）？」
「啊啊，ことり我還要……」
鴉雀無聲的兩人，使時光洪流再度推動的是ことり。
「喂，別忽略にこ我！」
望著尷尬地指指點點菜單的兩人，にこ又漂亮的……被無視了。
０３
藍光輻射不知不覺蠶食視力，にこ從端出餐點後就滑開手機盯著聯絡簿號碼發呆。
「に、こ，にこちゃん……發生什麼了嗎？」
上下左右揮動的光影、遠方氣息微弱的呼喚，讓人返回現實。
眨眨眼，にこ移開視線就發現對面繪里停下與ことり一起大快朵頤──澆淋滿滿巧克力醬的香草冰淇淋──的湯匙朝自己眼前左右揮揮手，而ことり則是露出十分擔心的神色。
「不要叫我にこちゃん，要叫我店長大人──」
糟糕，不妙。にこ趕緊恢復精神，想用吐槽打哈哈敷衍問題。
「什麼、什麼事都沒有啊にこ☆！」
「是的，店長大人……但ことり並不覺得沒事」
可惜。眉頭皺縮成一團的ことり指向那份妝點細緻，被にこ下意識反覆戳刺看不出原型的芭菲──暴露了所有動搖。
「哎呀，にこ我老了都有敏感性牙齒了啊～最近喜歡把冰淇淋攪拌成奶昔黏呼呼地吃啊～」
好牽強。望向撫著臉偽裝牙疼扭扭捏捏的にこ，繪里與ことり眼神交會互打暗號。
「真的？」
醒醒吧你。最近沉迷pokemon go的pokemon訓練大師聰明又可愛──エリチカ狐疑地瞇著眼睛，只差沒有叫ことり喝一大口水朝にこ使出噴射水槍，破解謊言讓她清醒。
「嗯……好啦，不是沒事」
知道藉口無法持續，對面兩人擔憂與視線太過強烈……種種因素下，にこ棄械投降。
「……要好好珍惜ことり喔。」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急轉直下摸不著頭緒的突兀話題。
「繪里記得你已經大三……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大四然後就會畢業──」
攪動快變成草莓奶昔的芭菲，にこ再度緩緩開口道。
「如果畢業，不聯繫很寂寞的……如我……」
難得地嚴肅正經的氣氛，互使眼色的兩人不打斷，持續不出聲專心聽にこ說。
「很久、很久以前……」清清喉嚨，にこ出神地望向大落地窗外。
「附近有一間音乃木坂高中裡面有個討人厭的性騷擾狂魔叫做東條希──我下輩子再也不想碰到的惡友，不過也因為她……才會有這間店的存在」
追憶的思緒──隨著振翅飛翔的鳥兒，飄回了遙遠的高中時代。
０４
放學時刻夕陽西下，教室依舊吵鬧圍繞人群。
「煩，吵死了！」
被老師留下補習，心不甘、情不願。矢澤にこ聽著不遠處女生各種尖叫、尖叫……跟尖叫，發起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小小牢騷。
閉嘴──超想站起來，指向天空如是說。
依照にこ從小立志成為偶像，踏上星光大道的夢想──保持偶像笑容的光彩魅力，她是不會明確說出口的。
或許にこ讓數學取得飛躍性的進步……不過那是作夢，乖、還沒醒就快點繼續睡。
「偶像總有一、兩個缺點，當作萌點啊～欸嘿☆」
自我安慰的逃避心態。
總之，にこ想趕快脫離這令人煩躁的空間，衝去以往與部員練習的後院。「不，早就──」猛然想起一個不想憶起的真相，喃喃自語的にこ瞧了瞧夾在社團活動紀錄本那兩張熱騰騰的殘酷紙片──退部申請書。
進行部活的小小部室天堂，如今卻勾起慘忍的回憶不忍直視。
「算了，寧願在這邊浪費……時間。」
扔下毫無興趣的數學課本，にこ落寞地單手撐著頭、鼓起臉頰，穿越人牆的中心就能見到與眾人談笑風生的那抹墨紫色罪魁禍首。
「喔，是好牌吶～」
操著一口似是而非的奇怪關西腔，東條希朝滿臉通紅的同學稍微賣關子的停頓。
「希ちゃん，快說啦～」
明明與自身無關，四周卻開始起鬨──女生大多都蠻喜歡這類滿足少女心的活動吧？
「戀人正位，喜歡的人也對你有意思～加油努力吶！」
屏住呼吸的凝滯空氣，立刻迸出此起彼落的尖叫。
「到此為止，最後一個人。咱的spiritual power也是有限度的，明日請早～」
希一收拾卡牌，大家都發出慘烈的哀號。
終於安靜了。掰開一哄而散的人叢，にこ就瞅見那身處中央的人物──東條希。
據說是因父母的關係，那是一位不上不下的奇怪時間點──第一學期中途來的轉學生，還是不到一個月就靠塔羅牌占卜與同學打成一片的奇葩。
老覺得不爽。にこ打從第一次見面就看希不順眼，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區區一個轉學生，不過就是胸部多了點脂肪、還會擄獲少女心的占卜──」
大致做出一個可接受的合理解釋，手上揮舞自己發明──自稱招牌的手勢，にこ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竟然、竟然……比大銀河No.1偶像にこに還受歡迎，可惡！」
自掘墳墓。氣急敗壞，にこ朝桌子來回撞了幾下。
「呵呵，真的是很有趣吶……」不聞其聲的低語。
驀地，にこ注意到希那邊似乎傳來一絲嘲笑的視線。
──該不會被發現了？
「嗚哇！」
掩住嘴抑制幾近脫口飛出的尖叫，にこ縮成一團，拿起課本假裝專心。
０５
人群消散的教室門可羅雀，彷彿吵鬧從未存在。
「咱必須在這裡坐下，卡牌是這樣告訴咱的！」
提著書包慢悠悠走過來的希毫不介意朝にこ前面的座位大辣辣地坐下，不時擺弄手上──方才讓班上女生各種尖叫、尖叫……跟尖叫的那副塔羅牌。
一般而言，にこ對占卜挺有興趣的，但一想到是希主動找上門的──有什麼陰謀嗎？唉唷，にこに好怕怕～
很想這麼說，不過沒有心情愉快玩耍還是放棄開玩笑。
「隨你便。」
默默埋首倒反的數學課本，にこ聽了希的話兀自佯裝鎮定，不為所動。
「咱能預測你的未來。」
更改姿勢的纖細手指變魔術般俐落切牌、洗牌──啪嗒啪嗒地響亮。「騙人的把戲！」此舉果然吸引にこ從書本縫隙間抬起那鮮紅的眸。
「你等下會跟一個愛吃燒肉的少女一起happy、happy地去吃季節限定芭菲，最後一起共進晚餐」
以牌堆壓下、擋住にこ課本範圍所需的視線，希抽起一張牌抵在唇鼻之間意味深長。
「你想表達什麼？」
「她穿著音乃木坂制服、繫著藍色領結，跟你同樣是一年級……說不定還同班吶～に、こ、っち」
意義不明，稱呼更換了。
「啊，那麼厲害──卡牌會告訴你那麼多？」
越過課桌壓住牌堆，にこ忽地欺近身抓住希的衣領與之翠綠的眸認真對視。
「那……接下來呢，の、ぞ、み？」
不想輸給軍師希的陣勢，參謀にこ撇撇嘴、壓低聲線緩緩地、慢慢地呼喚希的名，一字一節──配合著換稱呼也不過就想看看這轉學生打什麼鬼主意。
「這這這、這是天機，不能告訴你！」意外地──希發覺這人個子小小的，霸氣起來竟然有點帥。
等等，畫風不太對。不知道怎麼回事，希鼓鼓地臉頰脹得通紅，收斂起關西腔、手上的牌也呈自由落體墜落，扭扭捏捏捲弄起裙襬。
「……人家都邀你了，要不要去吃芭菲啦！」
放開握拳擠弄，糾結出一團團皺褶的燙整裙擺。
「にこっち，大笨蛋！」
激動地拍飛面前極近的臉頰。下一秒，「噗──嗚哇哇啊啊啊！」慘叫一聲，にこ狠狠翻桌仆倒在街上。
桌上什麼書本、卡牌的全都天女散花，如彩帶散落翩翩飛舞。
「呼呼……哈、哈」
深呼吸，撲通撲通──希小鹿亂撞的心臟快到都產生飛上天，跳樓自殺碎成一地的錯覺。
意外的可愛，雖然還比不上にこ可愛。有點疼地搓揉面頰擦傷、にこ望著眼前的人，慌亂揮手、縮成一團推搡被擠到沒有空間前行的桌子，生氣的叫罵全都消失無蹤──啞然失笑。
「……卡牌不都告訴你了嗎？」
「欸？」
寧靜的世界，猶似只剩下希與にこ。
鮮黃遠方青白交接，深藍包覆住天空──照耀放學路上，兩人並肩而行。
「晚餐想吃什麼？」
にこ投手直球一扔，希抱胸、低下頭思索──還是只能看到自己。
「看你的囉，yes, you can.簡稱yyc！」
抿嘴，希朝にこ戲謔地把問題打擊回去。
「No, I can’t .ok？簡稱Nico！」
「にこっち，噗──你這……蠻、好笑的，你很有搞笑藝人的天賦吶，噗哈哈哈──」
──Oh my deer！
笑點極低──不知戳中哪種笑點，希捧腹大笑停不下來。
「希，你知道嗎……好想揍你」
毆打一拳希的臂膀，にこ雙腳外八、不顧形象快步衝鋒，想離她越遠越好。
「啊～にこっち好暴力，等等咱啊～」
氣喘吁吁地追上，希忽地放慢腳步。
「……偶像，可不能這樣喔？」
「欸……你──！」
停住腳步，にこ驚恐地轉身望向背後追來差點撞上的希。
「咱知道的喔～にこっち再進行那個叫校園偶像的活動？上次Live咱有偷偷去看。而且偶爾會看見的……にこっち在門口發傳單招募，還有偷偷在後院練習的身影」
「怎樣，你也是來嘲笑我的嗎？是是是，矢澤にこ就是初次Live失敗還繼續努力的笨蛋！」
──夢想再度破碎，刺痛昔日的傷痕。
０６
早就自以為習慣嘲笑了，卻還是加強警戒、拱起肩膀。
或許是好不容易快脫離第一次失敗的痛苦，にこ那深深結痂的傷口還沒癒合就隨著希的話語又被扒開。
「很、帥吶……咱覺得にこっち很帥」
淺淺一笑，希只是溫柔地注視著にこ。
──純淨而無雜質，絕無虛假。
「什麼……？」
愣了一愣，並不是沒聽清楚。にこ驚嚇得喃喃自語，變成了提問。
「很帥喔，にこっち努力的身姿很帥。被嘲笑也不顧周遭、跌倒了仍然站起來不停向前，努力傳遞笑容、散發光芒……或許就像今天課堂上學到的英文，說的那個──ルミナス(Luminous)吶！」
強調般複述，希認真地換成東京腔一字一節咬字明確，順手帶上遮掩羞澀的日式英文。
「咱喜歡努力的人，很麻煩、很帥……忍不住就會想要幫助」
「啊啊，你可真閒啊～」
咋舌，不饒人的口氣。希明白背後──にこ是以固執、狂妄、毒舌的外表用來埋藏、來鎖住那份脆弱、受傷、柔軟的心。
「說起來，這也是咱自私的願望──」要服人就得暴露內心，最深處的那份不言，「咱常常轉學，很討厭卻不得不壓抑自己。所以看到別人再忍耐、努力就會無法撒手不管……雖然咱沒有那種才能成為校園偶像，但是幫にこっち還是辦得到的。請讓咱任性一下吧？」
寂靜流淌，風一吹帶走兩人的沉默。
「隨你便。」轉身，にこ瀟灑地離去，希發現了──她的手正不停擦拭潰堤、隨風而逝的淚水。
「好吶……不管你喜不喜歡，咱都會幫忙到底」啪嗒趴嗒地跟上，希小小聲地發下誓言。
那是兩人第一次正面交鋒，希表示──很喜歡、にこ表示──不討厭。
那一日的對話，時時刻刻銘記於心。
那天的晚餐，にこ得知了希獨居的事實──從此以後，希必定是矢澤家晚餐的一員，負責擔任にこ弟妹的大玩偶。
以此為契機，兩人在日漸相處中，不知不覺──にこ雖然不想承認，卻成為最要好的朋友。
春天一起去賞櫻，接受にこ大廚的美味洗禮。
暑天一起去泳池，接受希的魔鬼襲胸游泳特訓。
秋天一起賞楓樹，體會爬山的勞累與野餐的獎勵。
冬天一起當巫女，體會新年神社的忙碌與意外的打工獎金。
任何大大小小的日子，兩人都一同度過──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待在一起就很舒心。
本來以為這樣如夢一般的日子，會一直、一直持續下去。
にこ錯了，大錯特錯。
──櫻花開花，那是畢業的季節……也是離別敲響的警鐘。
０７
儘管一直用偶像不談戀愛，來敷衍這毫無結果的戀情──事實證明，等にこ發覺喜歡上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領著畢業證書，希一如往常地站在庭院午餐的櫻花樹下，不同的是她這次束起的是單馬尾，溫柔端莊。
再不說就會抱憾終身，至少站在一旁的當下にこ是這麼認為的──緊緊握拳捏爛畢業胸花，下定破罐子摔碎的決心。
「にこ我──」
「咱──」
異口同聲，兩人頓時停下。
「希，你先吧にこ！」
「不不不，にこっち你先吶？」
你來我往，互相將發話權推給對方。
「大銀河宇宙No.1偶像にこ我都把發話權力讓給你了。總之別吵、別爭，閉嘴──希你先說！」
不能推託了。希低下頭，別手至後。
「好吶……にこっち你也知道，咱一直以來轉學慣了。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奇怪的時間轉學，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三年的高中時光……可以定居而無顧忌」
難得動搖、掩飾著害羞，希蹲下撫摸平常照料的花圃──奼紫嫣紅，十分艷麗。
「真的覺得認識にこ，是會把咱一生幸運用掉的……非常、非常榮幸。畢業後咱們就會分道揚鑣……咱會去關西讀大學，而にこっち則會留在東京打拼偶像的夢想」
頓了一頓，希站起來面對にこ──深呼吸擺出虛假到不行的醜陋微笑……就像在忍耐什麼巨大的悲痛。
「抱歉，最終沒幫上什麼忙。還有謝謝你にこっち，陪咱任性地度過三年」
「才沒有這回事，希已經幫にこ很多、很多事情了……にこ我才要跟你說，謝謝」
嘀咕著盡量坦率地讓希聽到，にこ老覺得她耳根紅透了。
「就算是畢業，也不要忘記聯絡──畢竟，咱們是永遠的好朋友吶！」
猶如離別宣言，堅定且殘酷地貫穿心臟。
「是啊，永遠的朋友……說起來要跟希黏在一起，真的很噁啊！」
一張好人卡，劈開所有的希冀。にこ苦笑著，佯裝開玩笑地用手肘頂了頂希的大胸部。
「討厭啦，にこっち好壞～難得咱還努力準備感性的發言」
少見地沒有襲胸伺候，希靠上にこ的背──小小的、意外可靠的。
那是，最後的針鋒相對──從此，沒有人勇敢而失聯了。
０８
太平洋低氣壓籠罩的店內，大至旋轉、跳躍，小至閉著眼、動著手──任何舉動都顯得太過突兀。
「那後來呢，偶像之類的……」
小心翼翼，ことり謹慎地問。
「失敗了，徹徹底底的啊～家計關係上大學後，我不得不放棄偶像夢想，找了附近甜點店半工半讀，最後成了學徒……啊，不要誤會了、にこ我反而找到另一個天空喔にこ！」
輕快口吻，にこ彷彿是吃著家常便飯般娓娓道來。
「契機大概是以前放學後常常吃芭菲之類的甜點太貴了，後來點心都是到我家現做給她吃……她說：『好吃到可以拿去賣，にこっち開店吧！』當時因偶像的夢想而婉拒這提議……那時候你知道她說什麼嗎？」
「希ちゃん，說什麼呢……？」
自然是不知道的，にこ也沒打算問出個解答。
「『甜點跟偶像的性質不覺得很像嗎？都是傳遞著にこっち名字意涵的那份笑容……又沒有人說偶像大師不能當甜點大師，にこっち你就去當光鮮亮麗又可愛的甜點偶像吶！』……這樣。」
欣慰地喝了一口茶，にこ望著杯中光澤透亮的液體波瀾閃爍。
「很像希那鬼靈精怪腦子的風格……她說過我努力的身影太過耀眼……而她，雖然本身不會發光，卻是引導光線的人──前面也說過了，然後、就是那討厭鬼的提議才有這家店的存在……」
掏出手機擺弄，示意聯絡簿上寫著的名字──襲胸狂魔搞失蹤笨希。「明明都已經過了十年了。把她的聯繫方式留著、也偷偷加了Line卻不聯絡，最後還取這名字的にこ我……很蠢吧？」
誰先開始的，不明白──咽嗚的啜泣，此起彼伏。
「店長大人（；８；）！」
「嗚嗚，店長！」
「喂喂喂，不要叫我店長……要叫我にこ──就不過是個破爛肥皂劇，にこ我都沒哭得跟豬頭一樣了，你們到底哭什麼鬼！」
看對面兩人哭得亂七八糟的，にこ似乎也被盪起了心中的漣漪，眼眶跟著熱了起來。
「ことり我覺得……啊，繪里ちゃん謝謝……」
接過繪里埋進懷裡泣不成聲還不忘記遞來的手帕，ことり摩娑著手帕低下頭繼續說：「不蠢啊……並不是不想念，而是太過思念──擔心，擔心著打擾到對方生活圈，不敢主動踏出那一步。那是，にこちゃん太過溫柔了……ことり我是這樣想的」
「……或許是如此吧」
不承認，也不否認。
「總之──」
「喂，繪里你搞什麼鬼！」
從座位彈起來的繪里，搶過にこ的手機。
「不要多說，按下去就對了……按下去～」
行動勝於思考，繪里真的二話不多說，按了下去。
０９
轟然巨響，推門被猛力一撞──叮叮咚咚好不熱鬧。
「喂，別那麼暴……」力。
被如此無禮撞開大門，にこ登時衝上前阻止──但見到來人，腳猶似被鋼釘狠狠牢固，無法動彈。
「──喂，にこっち嗎？咱、咱是東條希！」
那人帶著眼鏡、一襲西裝，儼然是位幹練OL。墨紫的髮、龐大的胸部跟怪奇的關西腔，にこ打死都不會認錯的──是希。
「喂喂喂喂，聽得見吶？」
「希……傻了嗎？にこ我在這」
拼命對著手機吶喊，にこ實在看不下去，朝希狠狠吐槽。
「……にこっち，你怎麼變小了！嗚嗚……雖然你的胸部跟身材本來就很小，沒想到這幾年經過社會摧殘竟然縮水了！」
踉踉蹌蹌前進，希朝著吊在櫃檯──由ことり製作にこ娃娃，假惺惺地哭了起來。
「煩、討厭、揍你喔，希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自導自演的隆重大戲通通被拆穿，「哎呀，被發現了吶……にこっち，好久不見」希站起來一抹狡詰笑，不由分說給了にこ一個大大的擁抱。
「唔、快不能呼吸了，胸部還是那麼可怕啊啊啊！」
被壓進胸部過久呼吸困難，にこ努力掙扎想脫離希的大胸脯。
「にこっち過得好嗎？」
輕輕的一聲問候，放鬆了抱緊處理的力道。にこ手從抗拒推卻逐漸盤繞希的腰際。
「還可以……那希呢，你現在在幹嗎？怎麼會來？」
「沒什麼人生目標跟特殊才能，最後誤打誤撞──咱成為高中數學老師，每天面對著一群很可愛的孩子……有時會來附近大學教學、進修。這裡是聽學生推薦來的，碰巧就接到你的電話」
──本身不會發光，卻是引導光線的人。
對於希的評價。雖然本人口頭上說沒什麼能力，不過にこ覺得很好。
「不是挺好的？」にこ埋進希的肩窩悶悶地說。
「謝謝……那にこっち偶像的夢想……咱一直注意著，難道沒？」
「嗯，沒有，但是にこ我找到另一個傳遞笑容的管道」
離開希的懷抱、にこ揚手，示意著整座店鋪。
「這裡是にこ我的甜點城堡，剛剛在跟一些後生晚輩吃芭菲、說說教、講講老人家故事」
望著にこ指桌上的空杯子邊上的那碗快融化的芭菲，希拿起乾淨的湯匙，舀起一口草莓奶昔。
「にこっち的手藝，比以前更棒了吶！」
真誠的、毫無虛假的稱讚──重要的，對象是希，那是比起任何寶物都珍貴，にこ最想得到的讚賞。
１０
沒有達成偶像的目標，不會責怪、訕笑，更不會對自尊心過高的自己施予同情的安慰取暖。
にこ曾經想過希大概會像這樣的表情，微笑著──如同高中那個年代的純淨笑容。
輕輕的、緩緩的，開口──熟悉的、溫柔的關西腔。
「……にこっち，很適合你吶。」
真的聽到本人說出心中夢寐以求的那句話，にこ仰頭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潰堤。
「奇怪，你開門把風沙帶進來，害我眼睛進沙了啦……討厭、煩，別看啦你！」
配合著胡亂掃蕩，抹除淚水的にこ。希撇過頭抽取口袋的手帕，遞上──那是一直以來的默契，不會安慰只是靜靜陪伴身側的默契。
見にこ擦乾眼淚。緩和氣氛，希轉移了話題。
「說起來，這店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咱太過自作多情，にこっち你該不會──」
「才不是跟你有關係呢！」
挑起強力反駁攻防戰的開頭，にこ又再度打起了精神。
「喔，是嘛……那咱要來問問在店裡的兩位小朋──」
「繪里、ことり，不准……說？」
不打擾重聚的兩人，繪里跟ことり早就悄悄的、悄悄的離開了。
「噗噗，該說你的後輩們很識相呢？」
「還好啦，就是兩個還不錯的孩子」
對望著坐下的希，にこ的身體也沉入椅背。
「にこっち你還是那麼不坦率啊～」
「煩，不坦率又礙到你一樣，好啦好啦……這店就是因為你才取這名字啦，可以了吧？快啊，還不快點笑我啊！」
不如往常的嬉鬧，希絞緊雙手不安地低下頭，苦笑。
「不喔、沒礙到，咱也是不坦率呢……」
「愁眉苦臉，真不像你」
放柔的聲調，にこ手起刀落一記爆打希的頭。
「啊啊，にこっち家暴！」
嘟起嘴、鼓脹臉頰，希撫摸被攻擊的地方。
「不過我們彼此都不坦率啊……仔細想想又跟希你一樣，真是噁心！」
「是啊……很噁心」
隨著にこ那稍微坦率的結論，希與之相視一笑，舀起一口完全化水的草莓奶昔。
擴散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那是彼此失去的時光再度流動的預兆。
有一搭、沒一搭無關緊要的聊天，就像是要把兩人所不知的空白補全一般──不間斷交談。
早已消失的後輩們，貼心翻轉休息中掛牌，踏進漫天星空閃爍鋪墊的道路。
直至深夜，甜品店仍然在沉寂的夜幕中靜謐的──發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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