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出社會後，儘管不是擔任高位卻因為職位重要，沒有社交、沒什麼休假、需要常常出差，可以說生活重心都在工作中打轉，生活圈只在家與公司間往返，或許這就是世人俗稱的工作狂。
出了幾天差，拖著疲勞的身軀回到父母開設道場的家，一進門就被「ことり」熱烈迎接。
ことり是我養的一隻純灰色小鳥，大約比一顆雞蛋大一點，身體曲線呈現梨子型，頭上有一戳特立獨行的毛。
最後我會伸手接住她，她就會用那如黑寶石般晶亮有神的大眼睛瞧著我並對我「啾啾~」叫一聲。
──好治癒……一切辛苦就是為了這一刻！
結束早上晨練，梳洗完換上休閒服，打起精神迎接久違的休假日。
「ことり似乎有點憂鬱呢」
吃早飯時，坐在對面的母親說。
母親說的話相當明顯，並非沒注意到──ことり垂頭喪氣地站在她的早飯前，完全沒有動作。
「……是不是該找個伴呢？」
母親端莊的臉龐擺出了深不可測的笑容。
沒空思考那份笑容的深意，母親這麼說簡直給了我一顆震撼彈，怎麼能讓來路不明的人……不對，是鳥……對我的ことり……。
「當然不行！」
握緊拳頭也按耐不住，我激動得站起來拍桌，ことり慌張地「啾！」叫一聲躲到碗後，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失禮了……相當抱歉，母親大人。ことり也是，真是對不起……」
羞愧地坐回位置，ことり飛到面前安慰我，接著窺視母親的表情似乎不在意，讓我鬆了口氣。
「……我也有不是之處，畢竟ことり對於你而言就像孩子。我能理解這種心情」
母親是「真正的父母」，對於她的話深表同意地點點頭，母親接著又說：「你不在的一週間，早上常有隻青鳥來陪她玩，不過今天沒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想要夥伴？」
低下頭，思考著母親的話……也是，鳥屬於大自然是群居生物，這道理不是不明白……所以ことり想要夥伴是很正常的。
「好了，不是要帶ことり去公園散步？」
母親拍拍手，引回我的注意力。
這才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陪伴ことり一整天。
連忙對母親道了聲謝，吃完早飯收拾出門。
「有新鄰居搬到隔壁，現在應該在忙著搬家。晚點帶ことり回家後，再去打聲招呼吧」
出門前母親對我這麼說。
「是」
應了一聲，套好鞋綁上鞋帶。
一出門右轉就看到一台搬家大卡車佇立在路旁。
「媽媽，……很憂鬱呢，我可以帶她去散步嗎？」
從鄰居新家傳來了一個特別的音調後，碰碰碰──放下各種物品的聲音，搬家工人忙進忙出……看來現在還很混亂，晚點再來吧。
「啾……」
帶了ことり到公園散步一陣子，她依舊沒有什麼精神，頭上的毛也像是在反映心情般特別低落。
鳥振翅拍動的格格聲傳來，ことり原本失落地窩在我手中，突然有了精神跳到我坐著的長椅子空位處。
還沒反應怎麼一回事，忽然有一隻羽毛層次分明漂亮的青鳥，身高大約是兩個ことり，嘴上叼了枚小白花到ことり面前獻禮般的贈上，浪漫舉止簡直是王子的行徑。
ことり開心地在她面前跳來跳去啼叫著，而我則是被這副景象嚇呆。
不對，不過就是隻青鳥罷了……搞什麼送花搭訕的技巧？
正在氣頭上想把青鳥趕走，但是手剛舉起，動作就僵在半空中。
ことり開心的模樣……讓我實在不忍心拆散依偎在一起她們。
──能給ことり笑容的再也不是我了。
浮現這個念頭……心揪在一起，好難過。
難道這就是父母把女兒嫁出去的心情嗎？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鳥──」
在我自顧自陷入懊惱的情緒時，冷不防有一道稍嫌耳熟又斷斷續續的悠揚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
抬起頭──遠方有一位女子，穿連身洋裝披小外套，頭上戴了頂遮陽帽，揮動她纖細白皙的手臂，緩慢地跑過來。
青鳥的主人？
正好，應該要讓對方明白──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孩子亂搭訕別人的孩子。
從長椅上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頭頂上的烈日直衝腦門。
這是一個炎熱的早晨，但我依舊堅定地緩步向前，盯著對方從遠方啪搭啪搭的跑到面前。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到「啊！」的驚呼，我的世界就呈現九十度向後傾倒。
──痛！
浮現的第一個感想。
背後與後腦杓遭受重擊，讓我頭腦昏昏沉沉的。
睜開雙眼，刺眼的陽光令我瞇起眼向右別過頭。
印入眼簾的是那名女子的遮陽帽，下意識地伸手抓住。
「那個……你沒事吧？」
尖細的特殊柔和嗓音，讓我的目光轉回正面。
眼前的人身軀把陽光遮住，導致她整體都是黑色陰影，看不清楚。
「啊……沒事」
不是沒事，我卻這麼回答了。實際上，這樣的自己很奇怪。
「啊！」
她突然小聲尖叫，著實嚇我一跳。接著壓在身上的重量瞬間減輕了。
「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她絆到腳，將我撞倒後還跨坐在我身上。
──是我站起來整理衣服被她低頭拼命道歉的時候理解到的狀況。
「啊，沒關係。不用在意」
面對這樣宛如肥皂劇的劇情，我也只能笨拙地安慰她。
「……」
迎接我的是既短暫又漫長的沉默，我看著她因剛剛的狀況害羞地雙手放置胸前，別過視線。
拜此所賜，我能稍微仔細觀察一下眼前的女子。
……很美麗的女子。
──戴著帽子的時候看不見的可愛甜美面容一覽無遺，髮型很特殊上頭有著一戳毛，不過披散的亞麻色長髮令她擁有了成熟的氣息，我第一次見到……這是一位可以把成熟與可愛掛在一起的美麗女子。
……破廉恥！
這樣直盯盯地注視人家，一點都不像武士行徑！
轉移視線的我，驚覺到握在手上已久的遮陽帽，我快速拍掉灰塵後往前遞出。
「……那個」
很有默契的同時出聲，令我們再度尷尬，陷入沉默。
「……你先說吧？」
愣住的我，被她遲疑地溫柔嗓音拉回。
「失禮了……你的帽子」
她似乎想起了自己有戴帽子的事，紅著臉邊道謝邊從我手上接過。
戴上遮陽帽後，我們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交談。
「那是你的鳥嗎？很可愛呢！」
她轉移了話題，把焦點聚集在我的ことり與她的青鳥上。
「嗯……是啊」
不爭氣的我卻只能回答這個。
難道是武士血統的影響，內心總有點不平衡。
為了扳回一城，我思索著該說些什麼。
「那個……似乎沒有在附近看過你呢？」
「嗯！ことり是今天才剛搬來附近的……啊，還沒自我介紹過呢──我叫做南、南ことり，請多指教」
重重地點點頭，俏皮的音調還用名字來自稱，真是可愛……而且南さん也叫做「ことり」？
非常適合她的名字──如同外表看上去的輕靈嬌柔、楚楚可憐。
「請問……怎麼了嗎？」
「啊！沒事、沒事」
慌忙地揮揮手示意，南さん卻更加擔心地看著我。
不行、不行，太過失禮，竟然又自顧自地陷入妄想。
「剛搬到附近？呃……需要替你介紹引路嗎？」
「沒關係，一週前已經來過附……」
南さん聽到我的提議搖了搖頭，接著呆愣了一下。
「啊，沒事。如果可以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鄭重地低頭前傾那纖細的上身。
由上往下看她下垂的上眼瞼，具有魅力，弧度相當好看。
「還沒請教大名呢，請問你的名字叫做什麼呢？」
提到這裡，我才想到還沒做過自我介紹。
見到南さん就光是在看著人家發呆，我實在太沒教養了。
深呼吸，背脊挺得老直。
「……園……園……」
明明面對過那麼多客戶，但只是對上她明亮有神的雙眼，我就變得相當緊張，手無法控制的發抖，心跳也異常加快，汗水不停從頭髮間往下流瀉。
「……園田、園田海未，請、請多指教」
連自己都聽得出來的顫抖聲音，我究竟有沒有做好自我介紹呢？
「園田さん，你流好多汗，臉也好紅……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南さん慌亂地拉著我的手移動。
──我沒事，不用擔心。
來不及拒絕就被她強硬地拉到樹蔭下休息。
意外地有些強勢呢……南さん。
「……是不是中暑了呢？」
輕聲呢喃的她從口袋掏出手帕溫柔細心地擦拭我的汗水，手帕上的香味是跟她身上散發一樣的軟綿綿氣息。
──好近！
突然發現南さん近到氣息都能撲到我的臉上，讓我更加緊張，心臟快到或許下一秒就會停止。
為了保證身心安全，我決定逃避近在眼前南さん的臉龐，上移視線看向她身後的湛藍天空，旁邊傳來了被我暫時遺忘的兩隻鳥兒快樂嬉笑聲。
──是不是該找個伴呢？
不可思議，在這時想起了母親大人的話。
嗯，也是呢……終於明白那份深不可測的笑容背後涵義。
……看來不只是「ことり」，我是否也該找個伴呢？
完。
0 意見:
張貼留言